叶蓁原以为自己回到镇北侯府就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哪料来自于宫里的打击一重又一重,大有让她一辈子无法翻身的趋势。看见端坐在主位,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叶婕妤”,她的脑子完全懵了,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接连被帝后二人训斥,无论是叶婕妤还是叶夫人,名声都已经坏透了,只得把自己锁在家里,免得丢人现眼。这还没完,心怀叵测之人察觉叶婕妤似乎失宠了,便开始弹劾叶全勇种种罪状,皇上命锦衣卫彻查,竟翻出许多大逆不道的罪过,于是派遣军队抄灭叶府,罚没家财。叶婕妤得知此事入了魔障,用一条白绫结果了自己的性命,死后不追封位份,不钦定谥号,不入皇陵,不受享祭,却成了一条孤魂野鬼。
鼎盛一时的新兴权贵叶家就这样分崩离析,最后只落得旁人一句惋叹而已。
叶蓁这才意识到,皇上放她归家并不代表惩罚已经结束,恰恰相反,这只是开始。她没了身份地位,没了母族扶持,没了夫君宠爱,日子过得何其艰难可想而知。婆婆厌憎她,小妾嫉恨她,虽然儿子对她惟命是从,却顶不了大用,女儿发现她成了一个拖累,竟也开始抱怨起来。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哪怕她还是镇北侯夫人,却也是犯官之后,走出去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她哪里还有脸在燕京城里混,只能龟缩在后院,忍受赵陆离和老夫人的磋磨。其余几房小妾见她失势便常来挖苦嘲讽,什么难听说什么,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她才好。
她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何时是个头,所谓“山穷水绝已无路”大抵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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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素衣听说了叶婕妤和叶夫人的事,一心想弄明白这人是怎么同时存在的,于是仔细翻查异闻录,渐渐得了一些猜想。她起初还担心皇上动用强权威逼自己,一月过去,两月过去,却始终风平浪静,这才放下心来。
当她以为一辈子都能这样安安稳稳地过时,朝堂忽然掀起党争,起因是齐豫弹劾徐广志之子徐涛草菅人命,渎职贪墨,因肆意开挖河道以至河水泛滥,淹死下游百万民众。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徐广志怎么肯认,于是反过来弹劾齐豫贪.污受贿,结党营私。齐豫最近几年的确与研习法家的官员走得近,他出了事,这些人也纷纷被卷入其中,事态越闹越大,一时间震动朝野。
而关父虽是法曹一员刀笔小吏,却是齐豫安插.进去的,某些人为了讨好徐广志,便也着力打压他,在他头上安了九条罪状,条条俱是死罪,当天就下了死牢,不准任何人探视。
听闻消息,老爷子当即吐出一口浓血,嘶声喊道,“冤枉啊!我关齐光养大的儿子,岂是那等奸邪之辈?所谓九条死罪,皆是莫须有!我儿冤枉!”话落骤然躺倒,气息将断。
仲氏捂着胸口也倒了下去,满屋上下竟唯有关素衣还站得直直的。她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慌乱,但害怕慌乱有什么用?越是在危急时刻便越该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才能尽快找到出路。
她立即命人去请曹太医,好不容易把祖父救回来,又给母亲灌了安神的药,末了把小妹妹关渺交予明兰照顾,自己则出门打探消息。行进的路上,她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皇上逼迫自己就范的手段,却又很快否定了。
对方堂堂帝王,哪里需要亲自出手对付一个刀笔小吏?这完全是儒家与法家的两党之争引起的。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上头的人只要动动嘴皮子,下面的人便会斗一个你死我活,谁实力最弱背景最浅,谁就死的最快。
皇上没出手,但冷眼旁观是一定的。他或许正等着自己去求他呢。
想罢,关素衣捂住眼眸,凄苦一笑。无权无势之辈,活得真是艰难,管你再才华横溢,清高孤傲,也会被人一脚一脚踩成泥。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想挣扎一番,终究还是不甘心啊!
她匆忙来到齐府求见师兄,却得知他也刚被官差抓走,自身尚且难保,又哪里护得住父亲?无法之下,她又跑去找祖父的高徒周乐康,对方只是点头,并未给个准话,模棱两可的态度闹得她更为心慌。
辗转拜访了许多师兄,唯有少数几人接见了她,余者皆闭门谢客,竟是凉薄至此。她熬的眼睛都红了,终是一筹莫展,只好觍脸求到镇西侯府。李氏倒是十分热心,但她一介女流,帮不上忙,偏偏镇西侯带兵剿匪,几月后才能归京,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关素衣辞别李氏,神情茫然地走在街上,头顶艳阳高照,周围人声鼎沸,却仿佛行走在一条黑暗冷寂的道路,总也望不见尽头。她路过锈迹斑斑的登闻鼓,着实怔愣了好一会儿。听说远在周朝的时候,百姓但有冤屈就可击鼓鸣冤,上达天听。为何她不生于周朝,偏要苟活于这个乱世?她的冤屈该向谁诉?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枉死吗?
她笔挺的腰背慢慢佝偻下去,紧接着又一点一点直起来。尊严算什么?名声又算什么?只要能救回父亲,护住这个家,她可以什么都不要。想罢,她风风火火赶回家中,拿上鸳鸯玉佩去了宫门口。
“这位大人,民女求见皇上。”她走过去,试探性地询问。
该侍卫举起长戟骂道,“哪儿来的疯婆子,竟开口就想见皇上。你当皇上是里长呢,跑过来喊一嗓子就能见着?快些滚开,免得刀剑无眼。”其余几名侍卫哈哈笑起来,目中满是轻蔑。
“这是信物,求您好歹通报一声成吗?”关素衣举起玉佩。
侍卫已经很不耐烦,正想拿长戟戳她,却见站在楼台上的锦衣卫指挥使亲自跑下来,扬声呵斥,“不得无礼!此乃贵人!”末了毕恭毕敬地接了玉佩,匆忙跑进去禀报。
几名侍卫心下骇然,倨傲的态度顷刻间变成诚惶诚恐。
关素衣却半点感觉也没有,只是站在原地等待,心脏跳得很快,血液却慢慢变冷。她现在唯一的仰仗就是圣元帝,当初她多么希望此人能忘却这份绮念,从而放过自己,现在就多么希望他对自己的感情还未淡化,愿意伸出援手。
所谓的贞洁、清高,现在再看简直是个笑话。连活都活不下去的人,有什么资格谈论这些?目下,莫说让她当淫.妇,就算让她做祸国妖孽,只要父亲能活着回来,她都愿意。
第195章 番外
一刻钟后,锦衣卫指挥使拿着玉佩跑回来,拱手道,“夫人,皇上让您暂且回去,明日清晨自然会有人去接您。”
关素衣急促追问,“我父亲那里……”她不在乎明天谁来接自己,去干什么,她只想知道父亲会不会有事。
“一天的功夫而已,您大可放心。”锦衣卫指挥使叫来一辆宫车,强行送人回府。
关素衣整个人都很茫然,高一脚低一脚地踏入仪门,就见母亲站在廊下引颈眺望,手里捧着一个锦盒,与圣元帝每次赏下来的一模一样。她愣了愣,继而问道,“娘,宫里来人了吗?”
“非也,此乃长公主送来的锦盒,说是让你盛装打扮,明日去珍兽园一见。”仲氏满怀希冀地问道,“依依,你跟长公主有交情?她能不能救你父亲?你那些师兄们怎么说?”
关素衣不敢把圣元帝的事告诉母亲,免得她担心,只好含糊其辞,“我也不知道长公主会不会答应,明天去了再看。齐师兄也被抓了,如今正在受审,周师兄说会帮忙打听情况。”
仲氏见她面带苦涩,不免惨笑起来,“你不用瞒我,都说墙倒众人推,你爹爹落了难,他那些徒子徒孙没落井下石都算好的,哪能冒着被牵连进去的风险鼎力相助?方才我派了下仆去天牢打听,说是根本不让任何人进去探视,也不许递送东西进去,这是准备一下将你爹摁死啊!只恨咱家无权无势,不能替你爹伸冤,他那人我最清楚不过,怎么可能做违法的事呢,这是有人想拿他顶罪!他冤枉,他真的冤枉……”
仲氏再也支撑不住,坐在台阶上痛哭起来。
关素衣潮红的眼眶已微微有些肿了,却不敢胡乱落泪,免得明日起床越发肿胀,折损了容貌。她如今唯一能仰仗的就是这张脸,甚至在心里感谢上苍赐给她一副姣好的容貌,令她有幸得帝王垂青,否则父亲这生死大劫还不知该如何解开。
明日,她定要拿出十二万分的精力去讨好皇上,哪怕他对她的绮念变淡了,也得想办法再度勾起他的兴致。被人肆意残害的感觉,她早已经受够了!想罢,她扶起仲氏,笃定道,“娘,您别哭了,长公主答应会救爹爹,他很快便能平安回来。”
“无亲无故的,她凭什么出手呢?依依,就算你曾经是镇北侯夫人,怕也见不着长公主的面儿吧?”仲氏到底没还保留着几分精明,察觉出其中异状。
“娘您别问了,总之我有办法。”关素衣扶她回房,然后打开锦盒,发现里面摆放着一套华丽至极的绯色礼服,一副红蓝宝石头面,一双珍珠翡翠点缀的凤头履,另有耳环、手镯、项链若干,看上去皆十分贵重。毫无疑问,长公主是想让她穿着这身行头去赴约。
仲氏被五彩宝光晃花了眼,不免抬手遮挡,继而骇然道,“我明白了!长公主是不是想把你送进宫里去伺候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