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王妃掩着脸哭道:“他父王就他一个儿子,怎能不来尽孝……”
这倒也是……桃华不禁叹了口气。
郑院使行针的功夫是桃华都要佩服的,何况这会儿成亲王插进的,她也实在不好上前,只能全由郑院使来了。
桃华退到外屋,便见成亲王的长子由乳娘和丫鬟们簇拥着进来了。这孩子瞧着比上次生病的时候并没有好多少,天气已经热起来了,旭哥儿早就穿上了单衫,他还穿着夹衣,脸色苍白,就显得眼睛格外的大而黑,瞧着让人生怜。他还记得桃华,见了就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婶娘。”
“哎——”桃华看着这孩子心里就发酸,自打生了旭哥儿之后,她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比从前软得多了,尤其是对着孩子,“进去看看你父亲吧,别怕……”
丫鬟打起里屋的帘子时桃华看了一眼,成亲王趴在床上,后背上扎满了银针,跟个刺猬似的,也不知会不会吓着孩子。
“王妃,王妃——”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飞跑进来,顾不得屋中有人,便对成亲王妃道,“胡侧妃见红了……”
成亲王妃一怔:“什么?”随即面色一冷,“你有没有规矩,这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那婆子自知失言,连忙跪下:“奴婢糊涂了,王妃恕罪!”起身就往门外退。
成亲王妃转过头来,对儿子柔声道:“大哥儿,你好生守着你父王,母妃出去瞧瞧。”
大哥儿从进了屋里就吓得脸色煞白,死死攥着乳娘的手,这会儿听了成亲王妃的话也只是僵硬地点点头,根本说不出话来。
成亲王妃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了,转头出了屋来找着那婆子,冷冷地道:“你方才说什么?胡氏怎么了?”
这婆子也是成亲王妃的陪嫁,因此成亲王妃才让她守着胡侧妃,这会子额头上已经见了汗:“王妃,胡侧妃又哭又闹,又嚷肚子疼。奴婢们开始没当回事,谁知她就见了红!她说,她说她定是有孕了!”就是因为有孕,她才慌了神儿,一路跑来向王妃禀报,以至于竟没注意屋里还有外人呢。
“胡说!”成亲王妃一惊,随即寒下了脸,“她若有孕,怎么没报上来?”
婆子低声道:“奴婢问了伺候的丫头,说胡侧妃的小日子原该前几日来的……”这拖了几天,多半真的有孕了,至于没报上来,恐怕胡侧妃自己都不知道呢。
成亲王妃脸色更冷:“胡说八道!小日子迟几天也是有的。若是她真有了,怎么还敢勾着王爷做那事?”
婆子哑然,过了片刻才小声道:“要不要请太医去诊诊脉?”
成亲王妃冷笑一声:“小日子推迟罢了,诊什么脉!她是害了王爷的人,王爷若有个三长两短,她就得死!现在叫唤自己有孕,无非是为了逃罪——休想!”
婆子嘴唇动了动,没敢再说话。其实胡侧妃有没有怀孕,一诊脉就知道了,不说那些太医,现在屋里不就坐着个安郡王妃么?可是看王妃这意思,不管胡侧妃是真有孕还是假有孕,都打算说成是小日子推迟了。
也是,倘若王爷真有个三长两短,大哥儿是唯一的血脉,那必是承爵的。可倘若胡侧妃真的有孕,万一再生个儿子,以大哥儿如今这般孱弱,下头的弟弟难保没有野心,就是宫里,怕也愿意看见成亲王府自己斗起来……
这婆子想得明白,头垂得更低了——她刚才犯了个大错,不该当着那些太医和安郡王妃的面说出胡侧妃见红了的话,这些人都是精通医术的,只怕听清了她的话就会猜到胡侧妃有孕了。
太医们倒是素日里谨慎惯了的,且在宫里走动多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都有数,而且又与成亲王府无怨,便是知道了什么也不会乱传。可是安郡王妃——自家王妃已经得罪过她好几回了,难保她不往外透露那么几句。倘若真是如此,自己的小命恐怕就要不保了,毕竟事情全都是自己这张嘴说出去的。
婆子越想越怕,只盼安郡王妃当时在外屋,并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
成亲王妃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沉声向那婆子道:“去瞧瞧胡氏。”
胡侧妃被关在旁边一间空院子的厢房里,屋里倒是有床的,却只铺了一领席子,连个褥子都没有。这会儿胡侧妃倒在床上,双手掩着小腹有气无力地呻吟。她本来是被成亲王妃带着人从成亲王的书房一路拖到这里来的,身上就穿一件小衣,外头胡乱裹了条裙子,头发散乱得不成样子。成亲王妃一进来就冷笑:“如今王爷生死未卜,你这副狐媚样子装给谁看?”
胡侧妃脸色惨白,下头的裙子上已经漫开了一滩红色,勉强从床上支起身来要跪下:“王妃,我真是有孕了,求求王妃,这,这可是王爷的骨血啊!”
她现在简直后悔死了。这些日子光想着怎么从成亲王妃那里争一点机会了,怎么就没注意自己的小日子推迟了呢?若早知道,她又怎么会去找成亲王,以至于出了这事……可是她也冤枉啊,当时她和成亲王刚刚滚上床,还没入巷呢成亲王就不行了,这,这也实在怪不着她啊……
“你拿那下作的药勾引王爷时,可想过王爷身子本就不好?”成亲王妃的眼亮得瘆人,“这会子眼看着难逃罪责,又要谎称有孕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本就是你的小日子到了!”
“不——”胡侧妃被成亲王妃的话惊呆了,“我,我没用什么药……”她是侧妃,成亲王本来也是喜欢她的,且也想开枝散叶,这还需要用什么药?
“细柳都招认了。”成亲王妃冷冷地道,“她如何去外头找游方郎中买药,又如何给王爷下在茶里,一样一样都招认了。”
“细柳?”胡侧妃尖叫起来,“不可能!细柳不可能说这些!”那是她从家里陪嫁来的丫鬟,是她奶娘的女儿,最是忠心的,绝不可能编出这些胡话来。
“细柳呢?细柳在哪里?”胡侧妃顾不得自己腹中坠痛,爬到床边尖叫,“我要见她!”若是这下药的罪名被坐实,成亲王有个三长两短,她就难逃一死。
成亲王妃没说话,旁边已经有人答道:“细柳这贱婢畏罪咬舌自尽了,不过奴婢们在侧妃娘娘屋里已经搜出了那药。”
“你们,你们胡说!”胡侧妃突然明白了过来,使尽浑身力气尖叫,“我有了王爷的骨肉,我有孕了,你们——”她算是知道了,成亲王妃这是想栽赃啊,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成亲王妃根本就不想留!
她一边叫,一边从床上下来就想往外冲。成亲王妃使了个眼色,去报信的婆子便伸出脚绊了一下。
胡侧妃本就踉踉跄跄的慌不择路,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婆子的脚,顿时被绊得跌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她一声惨叫,裙子上那滩尚未干涸的血迹顿时又扩开了一大圈。
成亲王妃冷冷看着,吩咐道:“把她看好了,别像细柳似的也畏罪自尽,倒说不清了。”
成亲王到底是没能救回来,郑院使给他行了针,也不过换来他勉强睁了睁眼,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便又昏迷过去,于深夜中没了气息。
桃华在他再度陷入昏迷之后就离开了成亲王府,再留下去也没有意义,已经没救了。何况这事儿起得尴尬结得蹊跷,她留在那里倒是为难。
沈数正陪着旭哥儿走路呢,饶是一个娴于弓马曾经战阵的大男人,也被旭哥儿搞得腰酸背痛,一见桃华回来简直如蒙大赦:“你娘回来了。”
旭哥儿走得痛快极了。平日里乳娘和丫鬟们都是紧紧搀着他的手,一时一刻都不放开,他稍走得快点就会有人叨念:“哥儿慢些,哥儿仔细些,摔着了不是作耍……”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今日父亲陪他走,就不会说这些,也不会把他的手紧紧攥着,而是让他自己走,只是在他要摔倒的时候才扶一下,告诉他要走稳当些,这可比让那些乳娘和丫鬟们领着要自在多了。当然,他也跌了两跤,有一下还跌痛了小屁股,但是还是很痛快。
不过看见娘,爹就可以扔到一边了,旭哥儿一头就扎到桃华裙子里:“凉——”
桃华在外屋换了衣裳才进来的,听见这声“凉”,哭笑不得地摸摸他长了一头软毛的小脑袋:“你几时才能叫对了呢?怎么一头一脸的汗?”
“爹,走——”旭哥儿的嘴到现在还不利索,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词汇表达自己的喜悦,只能回身拿小手指着沈数,再转回头来冲着桃华仰起脸笑。
“哦,是爹领着你走路来着?”桃华猜测着,一边接过干帕子给旭哥儿擦汗,“瞧你这一身一头的汗,走了多久了?也不嫌累!身上这么大的汗味儿,哎哟,衣裳还这么脏,这是在哪里打过滚来着?都变成臭哥儿啦!”
旭哥儿抱着桃华的脖子咯咯直笑。其实小孩子的汗味里混合着奶香味儿,根本就不臭。然而他还不懂抗议,很高兴地接受了臭哥儿的称呼。
桃华被他笑得心都软了,搂着他亲了又亲。沈数在旁边笑道:“这小子胆大,才会走就想跑了,摔了两次也没哭。”
旁边的乳娘偷偷擦了把汗。若是她们看着哥儿,断然不敢让哥儿一屁股就跌坐到地上去的。王爷就敢,只是在哥儿要向前倾倒的时候会扶一把,或者哥儿向后仰倒会跌到后脑,他就及时拦一下。也亏得王爷身手好,换了她们是绝不敢冒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