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正值恼火,哪里有时间来关心她。只让她跪着,一不留心,人就晕了过去。同性之间向来缺乏怜香惜玉的情义。德妃满腔愤恨,眼皮略抬了抬,招人将她扶进去休息。吩咐人醒了,就送出宫修养。
夏雪怜被抬下去,那青年终于走了出来,“母妃何必如此动怒。”
德妃冷哼一声,又用了碗珍珠养颜羹,挽救因生气造成的衰老才道:“无用的废物我养的太多了。原本以为这是有点出息的,熟料还是眼高手低!”她一眼瞅见宋王手背上有个红痕,问道:“那是怎么了?”
“哦,无事,方才与几位宗族玩六博,被撞了一下。”宋王把袖子拉下来,盖住手背,心道这夏雪怜着实有几分奇才,最起码那萧确实吹的不错。
德妃犹自不平:“虽说一般都是母凭子贵,但是那杨继业哪里比得上你?还不是这个当皇后的娘从中斡旋?她把齐王送到细柳营去训练,为的啥?磨练性情,锻炼身体都在其次,结交将领,收获军心才是真。历来要掌权,都离不开兵将。单靠文人耍嘴皮子有什么用?有言家那刚上位的小侯爷在,不用担心前方无人主事,他大可放心去积蓄力量。”
宋王微微笑道:“母妃此言差异。向来外不干内政,中不预远兵。历朝历代靠武将得天下,但治理天下还是靠文人。所谓劳力者治于人。武将不过是手足,文人才是心脑。父皇不会不考量的。”
德妃这才舒服了点。她知道儿子贤明,出了名的礼贤下士,在清流,士林乃至朝野都有很高的声望。治国还不是靠用人?用人君标准来考核,她自我感觉儿子早达标了。她一把捉住宋王的手:“吾儿要当心。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这个皇后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若是一般皇子也就算了,但我们母子早就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她的齐王当了太子,她成了皇太后,我们母子俩可就没活路了。”
这点宋王自己也清楚。他的外族是皇商,不比有国公府撑腰的杨小六。前者原本纯属依附皇权过活,后者世代积功,自有底蕴。“母妃打算如何处置夏雪怜?”
德妃皱了皱眉:“一次不成,不仅打草惊蛇,更让我丢了颜面。我还留她何用?就说怜惜她病体羸弱,赐金放还吧。就是那长秋宫里还有个才人,如今并不见得又多大能耐,但想想她这段传奇经历,总让人放心不下。”
这次计划原本完美无缺,但小皇后仿佛有先见之明一般,堪堪准备了后手,怎么看都是有备而来!宋王也不由得想到了那个“仙姑。”
暖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她正和言景行一起漫步在御道,看他把琴解下来,交给庆林带回去。便问:“不用去跟皇后姨母说一声吗?”
言景行觉得好笑:“方才做的时候没顾忌,这会儿倒是怕了?”
暖香有点不好意思:“方才是一时冲动,其实没想那么多。好歹姨母过寿,我这样闹不大好。等会儿到长秋宫去给她陪个不是。”
言景行揽过她的肩膀:“这个不怕。她不生气。你若到长秋宫去搅了她的好事,她就真的不高兴了。”他对这个姨母了解颇多,音乐也好,文书也好,都是她取乐的工具。有了乐子,哪管方式,哪管到底水平如何。破掉了德妃的局,就够她开开心心睡一晚,哪里还去计较别的。而且她决计不会善罢甘休,恐怕有更阴险的路数等着。
说道阴险,他轻轻摸摸袖子里的短剑,再次想到那偷袭之人。宫廷之内,公然行凶,这事说震惊也震惊,但仔细想来竟然不觉太意外。皇宫后院哪年不意外死几个人?言景行默默咬牙,又看暖香。她正瞧着湖面的彩灯。还有心思去数灯影下游着几条鱼,数着数着就数差了,那灯罩上的彩绘也是鱼,倒影一混,虚虚实实分不清楚。
真是好大胆子,竟然跟没事人一样。这实际上是因为暖香有着一股莫名的底气,按照她前世的经验,她的命老天不收,是结果在自己手里的。便是结果了身体,那魂魄上天也依然不收。所以这给了她“我遇到什么磨难都是有惊无险的考验”这种奇特的自信。
腮帮上红扑扑的,不知是灯影晃的,还是喝了酒。言景行伸出手指轻轻摩挲,那牛乳般细滑的肌肤格外舒服,撩起她的刘海,那朵胖胖的花苞就长在左额,略微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暖香瞧他老盯着这个疤,略微有点不好意思,撇过了头:“我总是说不影响。但是能完美无瑕的话,谁都不愿意残缺呀。不过嘛,我就是擅长自我安慰呀。”
“不如意的地方,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的。”言景行把她的额发重新梳好:“但这其实并不影响。”
“不影响什么?”
不影响我喜欢你。言景行微微俯身,笑道:“玫瑰有刺,美玉有瑕,但爱之者恒爱之。哪里计较那些。”他拉着暖香往外走,“我送你家去吧。”
如今时至午夜,也有几波人马陆续离开。遥遥的,暖香又看到了余好月,她垂着头,被余夫人牵在手里,那姿态抽抽搭搭,倒好像又在哭。余夫人本来是个很和善的妇人,现在瞧着也是面凝寒霜。
暖香立住脚步默默观望了一会儿,内心有点不详的预感。
☆、第82章
回到府中已是深夜。宫廷宴会都没法好生吃东西,这会儿饿得难受,幸而一心早有预备,晚上归来,砂锅里炖得好好的鲤鱼山楂汤。暖香爱那酸鲜的味儿,喝着醇美的汤,想到某个午后吃点心,她拈着汤糖粉雪丽球说最近的山楂很不错,酸甜都在最好的时候。她看向言景行,这人对她微微一笑,叫人另外去盛了平菇豆腐汤。
暖香捧着粉胎填金小花碗吃得十分幸福,见状便问:“豆腐汤福寿堂那里熬着一份儿,这会儿去要吗?”
言景行却道:“我好好的干嘛去要她的汤?老夫人那里炖的蟹粉燕窝。她大约会给浣花阁送一份儿。”
暖香眨眨眼睛,嘟囔道:“老夫人对这表表姑娘倒是真不错。”
言景行正把猫抱起来摸头,听说便用猫爪子挠她:“你认真的?”暖香连忙往一边躲,笑道:“正话反说呢,听不出来?”
蟹粉和燕窝都是单品,不合搭配。老夫人极其注意饮食养生,怎么会不懂?她是要告诉某人,她多余了。
夏雪怜肯上进有心气儿,却失去父亲,家道沦落,老夫人怜惜这样的女孩子。但后来发现她有异样的心思,还有点心术不正,那立即就没了好感。这个倔强的老太太原本是跟儿子赌气,记恨当年他任性退婚,所以撒手不理,硬撑着要等老侯爷回来了自己面对烂摊子。但她显然错了,不能因为这人在战场战无不胜,就高估他在后院的智商。老侯爷向来对上女人心智就灰了六窍。实在不能指望他解决的漂亮。
老夫人原本是这样设想的,当年的年轻姑娘有着俊俏的脸蛋窈窕的身材,可是时过境迁,现在已经身材走形,脸庞衰败,粗俗庸碌,不堪入目。要哭诉,要攀旧情,那也得看人,前者来做,那就是一段旖旎美好,后面一个来做,那就是见而欲呕,恨不得立即打到天边。若她还不知足,枯藤缠树,那简直就是噩梦。
啊,老夫人同样任性,她有钱有地位,折腾的起,别的动机没有,就是纯粹要恶心儿子一把。瞧瞧,“与我青梅竹马的可爱女孩”就是这种德性;你自己意淫的“当初有个美丽女孩为了嫁我寻死觅活”纯属幻梦,现在坦露出来的才是真相。
她就是看不惯儿子自我感觉良好,“总有女人爱着我,处心积虑要跟我”。
但她显然高估了儿子的水准,如果这是种病,那老侯爷已经病入膏肓。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清醒了。表姑太是不行了,但还有表姑太的女儿呀。夏雪怜那容貌气质远超年轻时期的母亲,看着看着,就激发人浓浓的愧疚心,厚厚的竹马情。言如海回来之后,这表姑太太反而住的愈发得劲了。
老太太终于忍不了了,恰好遇上同样忍不了的言景行。祖孙俩难得达成一致。她如今一心想着讨好德妃,势必与长秋宫的暖香发生冲突。此人的野心极大,却唯利是重,趋炎附势,不能多交。
言景行毕竟不想跟父亲闹得太难看,门庭有辱,只会让外人看笑话。当日把人截在外面,大打出手之后,他把自己另置财产,乃至自我规划和对侯府的规划交代清楚,隐隐有逼宫之意。言如海惊愕的看着羽翼已丰的儿子,内心不知道是欣慰多些还是气恼多些。但后者肯定有,而且比重还不小。
失宠之说甚嚣尘上,言景行抱着杯子喝白水,假装一切流言我都听不见。偶尔某日从茜纱窗下瞥见言玉绣提着小食盒往青瑞堂去,轻轻摩挲着中指道:“福寿堂又送吃的了,倒不知是老夫人的,还是这玉小姐亲手烹制的。”老夫人注重养身惜福,注重食补药膳,色丨色做全了,自己又用不完,便会往各处分派。暖香就不止一次收到冰糖燕窝羹这类东西。那二指互相摩挲的动作吓了暖香一跳,这背后还有什么文章吗?
暖香吃完鱼汤,非常满足。草莓蹲在脚边,昂着头看着她。暖香把它抱起来,揉它的肉垫。粉扑扑的,小花瓣似的。这猫也怪,你不理它,它觉得你不关心它,用那高贵的眼神谴责你,你要逗它,它又容易烦,暖香刚玩了一会儿它就一爪子挠了过来。幸而言景行一把捉住了它的前爪,将它丢给了小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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