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开颔首笑道:“的确,厉公子的足智多谋早已闻名天下。”话锋一转,含笑又道,“能够成为路将军的左膀右臂,实乃幸事。”
等的就是这一刻,路绵急中生智作出含羞带怯的模样,几分欣喜几分羞涩道:“沈公子谬赞了,不过世人只知道从善是本将军的军师,却鲜有人晓得其实他还是我的未婚夫。能得夫婿如此,才是我的一大幸事。”
路绵深情意切地抬起眼眸,厉从善恰到好处地回了个脉脉含情的笑。
沈云开明显有些错愕,“在下……在下从未听闻路将军已有婚约在身,皇上……皇上他……”眼神不可思议地看着二人,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不管如何,先断了他的心思总归是没错的。路绵把握这一要点,斟酌着又说道:“这本是家母在世时就定下的婚约,父皇当然也是应允的,只是近年世道又不太平,硝烟四起,既然身处乱世,自然也无心儿女情长,故而鲜少与旁人提起罢了。”
路绵最后说了一句:“不管如何,本将军心里早已视从善为夫君。”
灯火下,沈云开惨白的面色难以掩饰,他沉默着死死盯着路绵,表情古怪,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是不愿相信。
厉从善适时一笑,看着路绵满是纵容道:“你与沈公子说这些琐事做什么,可别扫了他看灯喝酒的兴致。”
路绵这才恍悟,歉然道:“我就是见着沈公子亲切,不知不觉竟扯了这许多无关的事情,还请沈公子不要介意。”
沈云开眼色沉沉,不言不语。
暂且驻足,但见前方写着柳字的灯笼高高挂起,风中酒香扑鼻。
厉从善转而看向他,勾了勾唇角,语气极其和善道:“这便是柳家酒肆了,不知沈公子可还有兴致进去小酌一杯?”
☆、第52章
沈云开自觉失态,微微垂眸敛去眼底情绪,沉声道:“在下忽然记起还有要事在身,怕是不能进去一赏美酒了,多谢二位引路之恩。”
厉从善还装模作样问:“可你那几位友人……?”
沈云开微微抬了抬眼看他,眼里不晓得有多少嫉恨难平,再望向路绵时却已尽数藏入眼底,笑得无比纯良乖觉道:“现时早已过了与他们约定的时辰,我那几个损友又是坐不住的性子,想必也不会安分留在这儿等我,怕是又去别地儿看灯去了。”
路绵也端得稳重大方,微微点了点头道:“正事要紧,沈公子自便。”
沈云开眸色微不可察地黯了黯。
看着他翻飞的衣袂融进夜色之中,厉从善方低了头凑到路绵耳边,细声轻语,“看看,你我不过就是拉拉小手,他便忍不住冲出来了。”沈云开本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但他再怎么心思缜密机关算尽,遇到路绵,总是章法全乱。
路绵没敢接这话,拉着他就往酒肆里走,将话题扯开了去,“快走快走,宋徽之定然等得不耐烦了,到时候又该借这由头讹咱们的银子。”
厉从善最后望了眼沈云开消失的巷子,转身随她而去。
柳家酒肆的名号在郑州是出了名的,据说是柳家百年传下的秘方酿制而成,不少闻名而来的好酒之人天天将酒肆挤得满满当当,若是来得晚了连个下脚地儿也找不着。不过宋徽之与现任柳家当家的柳三娘交好,柳三娘还特地僻了间包厢专供宋徽之喝酒待客,这两人交情到底好到什么程度,便可从此显而易见了。
两人还在门口的时候,早有眼尖的小二去禀告了当家的,故而一进门,柳三娘便笑盈盈地迎了上来,机灵的美目先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笑意更深,“今日路将军与厉军师看起来倒与平日不大相同,可是有什么喜事?”
路绵笑道:“柳娘子可是与宋大人处得久了,竟学会看人面相了?”
柳三娘笑人不成反被调侃,羞得俏脸一红,啐了口道:“将军您一个姑娘家,越发没个正经。”领着他们往楼上包厢走,又不知想到些什么,吃吃笑,“厉军师可要趁早管教管教,若不然,将来苦的还是您自个儿。”
厉从善回了一笑并不言语,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眼角眉梢春风和煦。
说说笑笑,不多时到了包厢门口,一推门满鼻子的醉人酒气。柳三娘瞧见醉醺醺趴在桌上的宋徽之,立时柳眉倒竖,冲过去拧他耳朵,“不是叫你等将军军师到了再一同饮酒?!”她转而晃了晃桌上空瓶,心痛道:“这可是我藏了十年的珍珠酿!”
她吼完一通,也不管宋徽之整个人快瘫倒在地,拿着空瓶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厉从善走过去将他扶起,拍拍他脸狐疑道:“真醉了?”
路绵关上房门,凑过去打量了两眼不省人事的宋徽之,想了想,捏紧一拳头就往他肚腹处招呼。果不其然宋徽之立时睁开眼,整个人一缩一闪,完美避开了虎虎生风的拳势,拱着手涎着笑讨饶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厉从善拎着他后领将他甩到一旁椅凳上,慢条斯理道:“原来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宋徽之站起身整理整理衣襟,混不吝的模样,“您二位姗姗来迟,我等得昏昏欲睡,本想小酌两杯醒醒神,怎料一不留神就喝多了。”他一撩衣袍在厉从善对面坐下,看看二人,再翻着白眼儿掐了掐手指,意味深长道:“哟,二位,稀客啊——”
路绵与厉从善面面相觑,莫非他算出来了?
“你二人也不必惊讶,从前发生了什么,现在发生了什么,以后要发生什么,我通通晓得。”宋徽之面若桃李,眯着凤目,摇头晃脑地扮风流神棍,“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什么妖魅精怪都逃不过我的眼。”
紧接着,二人就被他的问题惊吓一跳,“怎么样,那个世界是不是要比这儿有趣多了?”
“先不聊闲话。”厉从善说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怎么会算不出沈云开会对绵绵贼心不死,更甚至于想要害死我将我取而代之?”他食指曲起扣扣桌案,眯着眼盯他,“你这般神通广大,不如说说看有什么办法能够帮我们摆脱他。”
“智者亦有百密一疏,你怎可怪我!”宋徽之强词夺理了一句,又洋洋得意说道,“我算到你们会回来找我,当然也准备好了法子帮你们。”
路绵问道:“什么法子?”
宋徽之示意二人靠近,神秘兮兮道:“第一,路将军必须得先绝了沈云开的念头;第二,沈相如今虽蠢蠢欲动,但还不敢有大动作,何不在他未得势之前——”他停顿下来,吊着眼角恶狠狠的,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厉从善险些没控制住脾气,一掌把他脸给拍出去,“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你觉得用这三天能够除掉一个当朝宰相?你以为沈云开是吃素的?”
宋徽之哦了一声,竖起一指,又装腔作势道:“鄙人还有一计,不如就对沈云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劝服他爹别动什么歪脑筋。只要他爹不作死,沈家上下就不会死,沈云开也就不会变成厉鬼,追着你们千百年不肯放。”
“还是不行,”路绵摇摇头,“宋爷爷讲过不能改变旁人的命运轨迹,沈相造反这件事不能改变,否则就是篡改历史。”
宋徽之愣了下,“宋爷爷是谁?”
路绵道:“你宋家后人。”
宋徽之登时一脸被占了便宜的表情,摸着下巴想了想,苦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你们说说有什么好办法?”
路绵冥思苦想片刻,拧着眉嘀咕道:“如果沈云开不是沈相的儿子,又没有参与谋反一事,那么是不是就不会受牵连了?”说完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揉揉脑袋,转头问道,“你记不记得当年你把沈云开的魂魄锁在画中,他为何过了千百年还没有魂飞魄散?为何还能从画里出来?”
“这简直就是我人生一大耻辱!”一提起这个宋徽之就气得不行,“我明明下了咒术,不消十二个时辰他就会在画中灰飞烟灭,哪想到最后竟被他逃了过去,还将画卷当成了养魂之地,这么多年都没能死透!”
路绵看着他,心生疑惑,犹豫着问:“宋徽之,你该不会……是重生的吧?”否则就算他神机妙算,前因后果也不可能了解地这么清楚。
宋徽之尴尬笑笑,“路将军好眼力。”
厉从善冷哼一声道:“宋大人何不将实情一一说个清楚明白,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藏着掖着又有什么意思?”
路绵闻言,越发盯紧他看,就等着他说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真相来。
宋徽之脸上笑意渐隐,他站起来将窗推开一道缝,难得正经的语气道:“我说出来,或许你们很难相信,不,或许……或许你们无法接受。”他转身靠在窗边,从窗户缝灌进来的冷风吹起他的发带,发丝亦随风轻轻拂动。
厉从善只觉好笑,“你觉得我们以我们现在的经历,还有什么是无法接受的?”
宋徽之原本也没想瞒他们,便低声道来:“其实算来,我已经重生了三十八次,每一次寿终正寝后都会重新回到与你们初识那一年。一开始我还觉得奇怪,为何我不能像常人一般重入轮回,而是永远重复自己的人生。一直到第十次重生,我才猜到了其中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