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衡都看的出来袁夫人于这些事上更不拘小节一些,其实大概就是哪天忽然得了个瓶子,呀,真美,真别致,放到相公那里去,他喜欢-----然后兴致勃勃的亲手摆上去,完全不会想太多-----这真是美丽的误会。
这种一次次放东西换位置的事情书衡已经看了这么多年,她很好奇为啥两人不讲清楚,最后发现言语多余,袁夫人豪放不羁而又乐此不疲,袁国公只好随她去并强迫自己也乐在其中,最后变成了一种情趣。呵呵哒.
再比如现在,夫人若在,他才会到正室起卧,今日听闻忠义伯老太太病重回了娘家,他就一定会歇在偏厢。哪怕他那一岁半幼儿的小摇篮就放在那里,他也只会说把衍哥儿抱过来给我看一看。然后,果然就是就着婆子的手看一看,再让她放回去-----尽管那小孩伸着手臂咿咿呀呀的叫,十分想让他抱一抱。他会抱,不过要等孩子睡着了。所以在书衡两个小弟弟眼里心里,这个父亲都实在高贵冷艳。
与其说这是一种让人牙疼的习惯,不如说是某种奇葩的原则。
所以书衡看到书御的时候,这小家伙正扒在梅花洞璧纱窗下探头探脑,要进不进。书衡玩心一起,从后面猫一样踮着脚尖溜过去,伸手捂住他的眼,悄声道:“猜猜我是谁?”
御哥儿咯咯一笑,一回身抱住书衡的腰:“姐姐回来了。”
“真聪明。”书衡弯腰揉他肉乎乎的腮帮子。书御在昭仁宫被精通易牙之术的姑姑精心喂养了快四年,长得高高的壮壮的,书衡很欣慰,若是身子骨跟爹爹一样,那真是快乐都得小心翼翼着。
“有事找爹爹?”
书御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如今仔细看去,御哥儿不大像袁夫人也不大像国公爷,反而有点像卫四舅。越观察越发现沉稳少言的性格也是照着自己舅舅长了。袁夫人豁达跳脱,袁国公伶牙俐齿,偏偏这孩子却是寡言罕语,永远一副思考人生的端庄相。
袁夫人刚到京城安排了下人安置东西,第一件事就是到皇宫里接儿子,结果发现姑侄儿两个一人占着半张桌子在那里写字。只不过一个写的是鲫鱼的十二种做法,一个抄的是《论语》。袁夫人亟不可待的请了安,一看御哥儿就两眼汪汪一副久别重逢的慈母相:“娘的乖宝,快让娘抱抱。”
御哥儿一见到袁夫人就站起了身,问安母亲,结果见到袁夫人这般姿态,先是愣怔,又是惊讶,一本正经的问:“母亲是想让我拽着您的袖子撒娇吗?”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说破-----真是一点都不可爱。袁夫人姿势僵硬,表情凝固,不是应该雏鸟一样扑到怀里涕泪横流吗?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袁夫人只好收起慈母相,摆出检查作业的严肃脸,低头看他的字,不是袁国公最爱的行书,也不是端正的小楷,偏偏是沉重敦厚的魏碑,应该是跟小四学的。
“抄《论语》吗?”
“回母亲,去年开始认字。学完了《幼学琼林》《声律启蒙》,一个月前刚开始背《论语》。”书御的回答也是一板一眼。
“平常有没有好好听话,有没有惹姑母生气?”
书御认真的回忆了一番:“大约有那么三次没听话吧,姑母倒是从来不生气。”
袁夫人立即摆出了教育姿态:“怎么可以不听话?”
“不冷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穿夹衣呢?”
“姑母是怕你着凉。”袁夫人刻意摆出严肃脸。“你不该让她担心。”
“晓得了。”书御当即回身给袁妃请罪:“娘娘下次再让我穿了夹衣穿棉衣棉衣外面套大毛,我便依了吧。”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冷叫做大人觉得你冷,小小的书御很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袁妃嗤的笑了:“你的怨气可冲到天上去了,我可再不敢强着你。”
姑嫂经年不见,自是满满的话要说,袁妃也很自豪的向袁妃展示她的劳动成果,把那御哥儿的成长小册子给他看,高了几寸,胖了多少,喜爱什么食物,喜欢什么游戏等等。还说他去年刚学计数,袁妃教他打算盘,一只猫咪一天捉两只鼠,一旬捉多少只呢?答曰一十八只。不对不对,袁妃认真的纠正他,十日一旬,应该是二十只。非也非也,书御认真的纠正她,十旬休假,第十日猫咪要玩耍,它忙着上房梁逗鸟,是不捉老鼠的,只有九天捕鼠日,所以是二九一十八。
他的理由如此充分,以至袁妃竟无言以对。
这闲话一聊就聊到了金乌西沉倦鸟归巢。袁夫人牵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回家再诉思念,袁妃娘娘在宫门相送。母子二人意气风发的走在宫墙下的甬道上,头顶忽有回家之鸟从头顶扑棱棱飞过。袁夫人久不进宫,再见旧物免不得感叹一番:“哎呀好久不见,皇城里的大白鸽还是这么有活力。”
书御回头看了一眼,又看看袁夫人,睁着眼说瞎话:“那是乌鸦。”
袁夫人哂笑一声:“傻瓜,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会有白乌鸦?”
“日中有乌,太阳之精。甘露降,白乌见,连有瑞应。”书御一本正经,他指着挂在墙头上要落不落的太阳:“刚刚从那里飞出来的,神鸟。白乌。”
“-----鸽子就是鸽子,你怎么想那么多。”
“四表哥说的!”书御急了。
袁夫人哈哈大笑:“那是皇子殿下哄你呢,你还当真了。”
话说小孩很萌很好骗,御哥儿刚进宫就对这些在天上哗啦啦飞过来又浩浩荡荡飞过去的鸽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偶尔还会有一两只落在昭仁宫前台阶上。那天,他就捡到了一只受伤的鸽雏,雪白雪白不含一丝杂质的羽毛,红溜溜的宝石般的眼睛,扑拉着受伤的翅膀,好不楚楚可怜。小四见状,很好心的告诉他这是祥瑞,白乌,史书上记载着呢,遇到它说明你是被上天眷顾的。书御一直很开心,一厢情愿的认为那玩意儿就是白乌。每天都用心伺候直到它痊愈。
-----现在,被袁夫人毫不留情的说破真相,内心装着满满一个系列童话故事的书御在见到亲娘的第一天就陷入了莫大的深沉的忧郁中。
“画本上说乌是孝鸟,白乌至孝之应,我原本要把它送给爹爹娘亲呢。”
“----”我儿子好可爱,我儿子好乖,我儿子真是棒棒哒,我为什么要说破?我到底为什么非要
说那是鸽子?它明明就是白乌!它必须是白乌!深悔自己不懂童心,袁夫人也陷入了莫大的深沉的忧郁中。
默默飞过的鸽子:所以本宝宝到底是什么物种?
这种忧郁一直持续到袁国公回归家门。换衣强迫症发作,他梳洗更衣过,站在紫藤架子下面,擎着一支藤萝花,眯着眼晒太阳,后面还有常玉拿着把松骨墨石大扇给他吹头发,衣袂飘飘发丝飘飘,明明刚被刺杀过,这会儿已经惬意的像个神仙。然后一回头就看到了袁夫人特意牵在手里送过来给他看的御哥儿。
御哥儿多年没见爹,一下子不晓得怎么表现,规规矩矩请安?可是从娘亲的反应来看,她好像不大满意。果然还是要扯着袖子撒娇吗?不行,太丢人了,况且那袖子白飘白飘的,跟鸽子翅膀一样,哭天抹泪冲上去扯了一定会被嫌弃。而且按照姑母讲述的一些事情,这个爹爹性情有点古怪。他正呆站呆站的时候,袁国公歪着头也在打量他,然后又看向袁夫人,慢悠悠的开口了:“那是什么东西?”
----惊恐!我爹不认识我了!大哭!难道我长的不像人吗?
书御泪奔而去。袁国公很无辜:我有那么可怕?
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袁夫人打算弥补幼儿破碎的童心,立马反水,很果断的表示那就是白乌,娘刚刚眼花没看清楚,诺诺,你看太阳光线一射,刚好洒在我眼上。可惜,爹爹没看到,书御还是有点遗憾。袁夫人立即表示那不算什么,我们造一个送给他。
“白乌可以造出来吗?他是住在太阳里面的呀。”
“太阳里面的住是三足乌,是他表哥。”袁夫人信心满满:“你那沈姐夫家的鲁班局,他们一定造得出来。”
事实证明,机关鸟果然还是造的出的,只是一般情况下,谁会造乌鸦?毕竟除了祥瑞,着玩意儿更多的跟死人联系在一起,有点不吉利。很难说你给一个老人送乌鸦的时候,是会被对方判定为孝顺还是判定为诅咒。而且时间又很短----所以工匠只好用模型改造,尽管他们尽了全力,这玩意儿还是稍显抽象,连乌鸦都不认识。鲁班局犹豫又忐忑:真的要交工吗?会不会砸招牌?
而且还是白乌-----涂装完成后,书御捧着那一团东西:好像跟想象的不大一样。
袁夫人很好意的安慰他,关键是真心,说实话你爹爹很少看上什么东西,有情就好。于是,很萌很好骗的书御相信了。
虽然夫人很有道理,但袁国公在玩器上向来有点强迫症。他一眼就看到了袁夫人送来的儿子,嗯,模样端正,姿态端庄,脊背挺直就像一棵小白杨,不错不错,吾心甚慰,一望而知是我的儿子。
书御一直把白乌藏在身后,预备打好招呼再作为惊喜捧出来。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身高。袁国公眼角一低,就看到了他手里的一团----眉梢忍不住挑了挑,女儿的审美观像被狗啃过也就算了,但儿子也这样是怎么回事?真是不优雅!还躲在背后是吗?自己也晓得见不了人,见不得人还非要摆弄,低级趣味!女儿是娇客要宽容些,但儿子一定要严格管教!所以,我的语气要严厉一点,表情要不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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