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和沈曼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连忙礼节性地赞了两句,沈淮知姜略一板一眼的性子,唯恐姑父姑母摸不着头脑,便示意内侍上前,取过圣旨,开始宣读。
秦琬跟着父母跪下,听见圣旨中只说了赦免他们一家,重归皇族身份,却没说恢复秦恪的王爵,偏偏圣旨又是玉轴并着七色锦缎,最高的规格,彰显着秦恪的尊贵身份,心中不由一跳。
难道说……
不,不对。
旭之哥哥让阿耶自污,也就证明,圣人并不想立阿耶为太子。未恢复阿耶的王爵,显然是有别的用意。
她压下沸腾的情绪,跟着父母起身,就听沈淮介绍道:“圣人为接殿下回去,特派北衙勋一府护送。”
北衙勋一府!
此言一出,秦恪和沈曼看姜略的目光已然不同。
北衙军作为皇帝的私军,最高品轶的上将军就与尚书令一般,皆是由皇帝兼任的;再往下一级的大将军,一般都是加恩给老臣尤其是过逝将领的虚衔。再往下的两位将军之职,虽有人担任,却都干不了多久就戍卫边防去了,譬如沈豹,又如武成郡公,纵位极人臣,也不再属于北衙编制,一旦故去,连给儿女在北衙荫职都做不到。也就是说,北衙军中真正执掌实权,地位最高的,便是五府中郎将。
亲府戍卫京师,绝对不会离开京兆半步,紧随其后的二勋二翊这四府之中,又以勋一府的地位最高。姜略身为勋一府的中郎将,绝对是简在帝心,不提“帝王心腹”都对不起这职位的人物。
传旨用沈淮,护送用姜略,看样子,圣人对阿耶的安全十分忧心,已经到了不派至亲和心腹过来就不放心的程度。
既是如此,沈淮和姜略的举动,应当是大张旗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偏偏裴使君没收到一点消息,就连来自洛阳裴氏的提醒都没有。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家族”。
秦琬心中冷笑,就见姜略上前一步,微微欠了欠身:“末将这里,还有一道圣旨。”说罢,他取出黑牛角轴并纯白绫的圣旨,将之摊开,以毫无起伏地语气,陈述着圣旨的内容:“彭泽县令裴熙,玩忽职守,现罢官去职,羁押归京。”
裴熙早猜到有这么一出,波澜不惊地接了圣旨,便有卫士拿着绳索走了上来,打算将他绑起。秦恪却似被大锤重重敲打脑袋一般,见卫士居然敢绑裴熙,他回过神来,忙道:“住手!这,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他这么一喊,动手的四个卫士真的停了下来,有些无措地望着姜略。
北衙军直属圣人,并不惧怕一个刚刚恢复了皇族身份,却半点权势都没有的光头皇子。他们惧怕得是秦恪如今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唯恐得罪未来的帝王。
沈淮没想到秦恪与裴熙的情分竟如此之好,不知该说什么才两不得罪。沈曼有心打圆场,偏生方才大喜,她的精力有些不济,还未想到说辞,便见秦琬微微一笑,温言道:“这三年来,裴使君对阿耶照拂良多,还望姜将军与沈县公通融一二,将裴使君的羁押之所安排在县公毗邻的房间,方便阿耶前去探望。”
听她这么一说,沈淮也反应过来,忙道:“殿下仁德!”
秦恪见状,知圣意无可挽回,方才是自己冲动了。
能给裴熙争取到一路上的优待,让他不被粗鄙的兵卒折辱,已经是看在秦恪的面子上。饶是如此,秦琬还怕他们说一套做一套,否则为什么要让裴熙被关在沈淮的房间旁边?
裴熙允文允武,让他被关在秦恪的房间旁边,姜略肯定不会同意;沈曼和秦琬是女子,姜略不可能担让她们名节受损的风险;若关在姜略房间旁边,裴熙没吃苦头却反咬一口,姜略也很难做。算来算去,竟是放到沈淮旁边最佳,这样一来,谁都安心了。
知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秦恪无奈之下,只得点了点头,心中却打定了注意,回长安后好好向圣人解释,裴熙并未玩忽职守,隐瞒不报。相反,旭之殚精竭虑,千方百计才将密信送出,怎能平白担上这么大的污名?
姜略能做到圣人心腹的位置上,忠心耿耿是必然的,心思也不会像外表展现得那么死板。知晓裴熙和皇长子的情分不同往常,秦琬又圆了场,让步到这份上,处处都考虑到了,他岂会死抓着不放?只见他点了点头,打定主意不让那些眼皮子浅的家伙去看守裴熙,得从自己的心腹中挑人,不得怠慢半分,面上却正色道:“殿下仁德!”
“另外,还有一件事。”秦琬瞧了瞧沈曼,轻叹一声,眼角眉梢就拂上了一抹伤感,“我的弟弟……”
才说了这么四个字,她就低下头,右手用力捏着衣襟,喉咙仿佛被什么梗着似的。过了半晌,她的情绪才平静了一些,声音也没那么哽咽:“这三年来,一直是一位孙姓道长和他的徒弟们为弟弟做水陆道场,日日为他诵经祈福,让他得以平安转世。”
幼子的死是秦恪与沈曼夫妇心底的伤,一提就痛,是以秦恪下意识地望着沈曼,见妻子摇摇欲坠,连忙上前搀扶,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为她顺气,无暇他顾。
纵早有心理准备,听见沈曼生得是个男孩,这孩子却夭折之后,沈淮的眼前仍是一黑。
姑姑脸色蜡黄,病弱消瘦,年纪又大了……若幼子的夭折与刺杀有关,倒还勉勉强强,若那件首饰的事情也算在其中……
皇长子的嫡幼子逝世,无论放到哪里都是大事,姜略自不会拒绝,忙道:“小郎君的法事,自然是不能落下的。”这便是答应带孙道长和他的徒子徒孙们上路了。
“至于旁的人……”秦琬沉吟片刻,瞧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程方,略想一想,竟露出涩然之色,“罢了,我们一家在这地方也无甚熟人,就这样罢!”
她本有心带张五等人回京,这些人油嘴滑舌的很,三教九流都混得,又没甚出身,人生地不熟的,只能依靠他们。但转念一想,这天下想飞黄腾达的人多得是,没必要就顾着一两个。张五等人帮程方办事,打听消息的情分,用他们这些年来购置的田地还就够了。反正这些田产本来就记在这些人名下,明面上挑不出错来,再说了,他们一家是被流放,不是郊游。带两个使女,可以说是照顾阿娘;带个道士并几个徒子徒孙,还能说是为了弟弟一路走好;再带旁人……未免太过招摇了。
见秦琬遇事冷静,有条有理,沈淮悔得肠子都青了——若是姑姑的儿子能保住,哪怕姑姑的身子不大爽利,有这么个厉害的闺女撑腰,那孩子定能平平安安活过前十年。男孩子嘛,小时候不容易养活,大了个个皮实肉壮,活蹦乱跳的,岂不更好?
察觉到沈淮的痛心疾首,秦琬面上未显,心中却有些不悦。
怎么,我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竟及不上才活了几个时辰的弟弟么?
第四十五章 目光长远
秦琬打出生起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幼弟夭折后,秦恪和沈曼对她看得更是比眼睛珠子还要重,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更莫要说什么嫌弃她不是男儿之语。至于她平日所见的人物——裴熙对秦琬欣赏得很,压根不介意什么男儿女儿身;赵肃觉得秦琬学识远胜自己,遇事有条有理,完全将她当做大人看待;程方和七月依旧当自己是沈家家仆,纵对秦琬的性别遗憾非常,也不会表露出来。秦琬又是看惯了母亲当家,父亲万事不管的,压根就没什么男主外,女主内的观念,更不认为自己哪点比男子差。
弟弟过逝了,她也很悲痛,但这份悲伤单纯来源于失去了亲人,而非因着什么王府承爵,有人撑腰之类的缘故。沈淮拿勋贵世家的标准来衡量她,还被她察觉出来,自然会惹得她不快。
若论这普天之下,有谁最了解秦琬,当属裴熙无疑。
沈淮的念头不过一闪而逝,压根没表露得太过,却架不住秦琬和裴熙都在观察他与姜略。故裴熙轻轻笑了笑,气定神闲地看着姜略,很自然地问:“县衙查抄了没有?”
一个是前途未卜的阶下囚,一个是炙手可热的帝王心腹,偏偏裴熙摆出的态度,竟似双方是平等的。
姜略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终于明白为何认识裴熙的人里头,九成九都不喜欢这家伙。
若无洛阳裴氏,若无皇长子……姜略压下心中的想法,平静道:“未曾。”
“抄捡的话,找我的长随,姓裴名显的。”裴熙懒洋洋地说,“金银珠玉分为五份,周五、赵肃等人拿一份,从折冲府借来的兵士们拿一份,其余三份给各位买酒。我府中的姬妾、歌姬、美婢,折冲府的兵士们一人一个,其余东西……”
一想到裴熙收藏的那些珍贵字画,古董玩物,秦恪忙道:“自然是妥善收着。”若被大字不识一个的卫士们将这些珍宝弄坏了,实在太过可惜。
圣人虽没说要抄捡裴熙家,但人都押走了,瓜分财物不是正常的么?偏偏被裴熙这么一说,他们倒不好动手了。
洛阳裴氏一贯得大夏皇帝的信任,手上好东西无数,指不定哪件就是御赐的。人家财物都拿出来了,再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敛财,未免得不偿失,毕竟裴熙身后还站着皇长子和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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