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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 (微云疏影)


  还不等沈曼的话音落下,一声凄厉的哀嚎传来,秦琬下意识抖了一下。
  下一刻,就听见赵肃豪迈的声音响起:“今日杀贼,按人头计算,一个十贯!兄弟们,待我们杀尽这些贼人,我赵九郎就请大家去十里香喝个三天三夜,不醉不归!”
  此言一出,兵士们群情激奋,就差没嗷嗷叫,秦琬却擦了擦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赵肃长枪使得利落,破天荒有些结结巴巴:“赵,赵九郎,哪来的那么多钱?”
  “不管有没有,先过这关再说。”眼见赵肃想到了她没想到的事情,沈曼的神色便有些复杂,口气淡淡地说,“等过了今夜,刘宽知晓这个消息后,定会……”
  说到这里,她终于回过神来,倒抽一口冷气:“今日裴熙到来,按照惯例,刘宽少不得宴请他一番。彭泽统共也没多少官吏,一起给新上官接风洗尘实属正常,若是他们喝个酩酊大醉,纵我们派去的人能喊开城门,也没个能主事的人……”这是有人想一箭双雕,连代王加裴熙一锅端了啊!就是不知道,刘宽那位“好”恩师邓疆,有没有参与进来?
  以沈曼的定力,尚且觉得这事棘手,何况很少沾事的秦恪?这位皇长子殿下浑身冷汗涔涔,第一次感谢自己的突发奇想——若自己不自暴自弃,想着宴请这些兵士酬谢一番,也算对一直以来的冷淡表示歉疚,就将他们一道喊了过来,而不是任由他们如往日一般轮流分班值夜,估计他们一家早就被人偷偷摸上来,无声无息地抹了脖子,到阎王那儿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吧?
  前来刺杀代王的歹人们真没料到对方已有提防,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戳下去好几个。但这些人敢做这种被圣人知道必定是诛九族的大事,显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刺鼻的血腥味非但没能阻止他们的动作,反倒激起了他们的凶性。便有几个十分悍勇的黑衣人,手挥长刀,爬过围墙,森冷的刀锋一挥,枪杆就被劈成两半;还有些身手机敏灵活的,仗着庭院就十几个兵士,没办法防御到全部地方,也在尽力攀爬。
  这时,唯一一个没拿长枪的矮个子动了,只见他弯弓搭箭,箭矢有若连珠,一发连着一发,瞬间就将那几个灵活的家伙射了个对穿。
  秦恪见状,刚要喊一声“好箭法”,却闻尖锐的呼啸声响起,随即“啪”第一声,大门合上,伴随着缭绕的尾音,才传来兵士的叫骂:“弩,这些王八羔子有弩!”
  “热水,泼——”
  赵肃的声音不算大,却十分沉稳,让人听了就安定下来。程方和七月动作麻利,端起盛满沸水的木盆,也不顾烫红的手,直直往黑衣人所在的地方泼!
  一时间,惨叫声,泼水声,搏斗声不绝于耳。
  呼啸的弩箭重重地扎在了正屋薄薄的大门上,也扎进了秦恪的心中,他看了看身怀六甲的妻子,又看了看年纪尚幼的女儿,霍地起身,将圆桌一推!
  霎时间,杯碗瓢盆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意识到父亲这是在架起第二道防御,为她们遮风挡雨,秦琬也站了起来,正打算挪几张椅子,却听母亲柔声道:“裹儿,你去地上捡两片尖锐一点的瓷片来,仔细别割伤手。”
  秦琬不明所以,“哦”了一声就要去做,听懂了妻子言下之意的秦恪双目通红,难忍心中的悲怆:“曼娘!”
  沈曼的目光如丝一般,轻柔地拂过丈夫和女儿,她的神情温柔又带了点悲伤,声音极为柔和,说出来的话却斩钉截铁,铿锵有力:“身为皇族,岂能死于肖小之手?哪怕是生命的最后一刻,咱们的尊严,仍旧不容亵渎!”
  队正以上的军官才能配备得弩;训练有素,一看就知道是死士的歹人;被威胁的校尉……他的兄弟要杀他,他却只能无力地看着妻女准备赴死,什么都做不了……
  “我会保护你们的……”秦恪环顾四周,见墙脚放着一根粗大的木棒,登时冲过去将之提起,双手紧握着木棒,喃喃道,“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沈曼微笑着望着他,眼中就有了泪花。
  秦琬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手上拿着锋利的瓷片,不着痕迹地往手腕上比划,最后颓然地放下。
  人不知,故无畏。
  她了解了“死”的可怕,所以……她想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呀!
  “起火了——远处起火了——”
  “那是我们的援兵!”见到熊熊燃烧的火焰,赵肃精神一震,大喊,“以举火为号,咱们的援兵就要到了!”
  援兵二字如同灵丹妙药,非但让萎靡的士气为之一振,也让秦琬的心略略放下。还没等她松了那根绷紧的弦,又听见有个嘶哑的声音在喊:“这群王八羔子拼命了,兄弟们,顶住啊!”
  秦琬终于有些害怕,她死死地拉着沈曼的袖子,抬起头,很认真地问:“阿娘,我们会死么?”
  “不会的。”
  “阿娘……”
  沈曼看了一眼丈夫,随即低下头,极为认真地望着女儿,正色道:“咱们会活下来,一天比一天活得更好。”
  “曼娘,你的脸色——”秦恪惊慌道,“怎么这么白?”
  秦琬也意识到这点,忍不住用担忧的目光望着母亲的小腹,小声问:“阿娘,您很难过?”
  沈曼生秦琬的时候,一路颠簸,处境艰难。好在她出身将门,身体强健,不似寻常闺秀那般弱质芊芊。风餐露宿,缺医少药的,她竟也熬下来了,身体也逐渐调养得好了起来。此番有孕,她本想做个撒手掌柜,却不巧正是风雨飘摇之际,内外诸事繁忙,连性命安全都无法保障,忧思过度,强作镇定……可不就动了胎气么?
  这种时候,哪怕身体再要紧,也不能真闹出来,故沈曼摇了摇头:“我还好,能撑得住。”
  秦恪闭上眼睛,痛苦与悔恨表露无遗。
  不知过了多久,厮杀声渐渐小了下去,秦琬紧张地听着外头的动静,片刻后,就听见一个公鸭嗓响起:“嘿嘿,九哥,这次是不是要记我梁虎子的首功?”
  这是……梁虎。
  “你小子,真有你的!”
  “嘿嘿——啊,九哥,你怎么打我?”
  “你小子跑得这么慢,害得救援来得这么晚,还好意思要首功?这次的庆功酒,我们喝,你负责倒,不准沾!”
  “不要啊!”
  听见梁虎扯着嗓子,近乎要命般地哀嚎,秦琬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意。
  看样子,这如噩梦般的一夜,是真的结束了。
  
  第二十一章 客至
  
  秦琬醒来的时候,正值黄昏。
  她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一股脑从床上爬起来,摸索着穿衣穿鞋。
  伴随着这一连串的动作,秦琬本来有点迷糊的脑子也渐渐清晰起来,终于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歹人被悉数诛杀后,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的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竟是直接趴桌子上,连个前奏都没有,就这样睡着了!
  坏了坏了,她这么一睡,阿耶阿娘指不定多担心……
  想到这一茬,秦琬打理自己的动作便加快了几分,但她人小力弱,头发怎么弄也弄不好,索性将头发全部打下,略略梳了梳,就推开门,朝主卧奔去。
  七月恰好端着空药碗,推开木门走了出来,见到秦琬的动作,唬了一跳,连忙拦着秦琬:“娘子刚刚喝完药,已然歇下了。”
  秦琬踮起脚尖,想看看里头,见七月挡着自己,就有些担心:“阿娘是不是……”
  “娘子——”七月努力咽下心中酸涩,停了片刻,方道,“动了胎气。”
  听见母亲状况不好,秦琬更加焦急。
  她无聊时会跑去找诸位兵士玩,听他们插科打诨,有时还故意挨着厨房,津津有味地看着粗使婆子们的闲聊,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都听了一耳朵,自然清楚,彭泽县这地方缺医少药的,莫说昨夜的惊魂未定动了胎气,就连什么头疼脑热,风寒着凉,都能轻而易举地要了一个壮汉的命。哪怕寻到个郎中,也不敢轻易就让他诊断,毕竟在这种小地方,庸医误事的例子实在太多,不差一两回。
  七月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秦琬一听,更是焦急,她灵机一动,想到一桩事,忙道:“我听阿娘说过,她有一颗五品叶,阿耶初来此地,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就是靠它挺过去的!”
  作为珍贵药材的一种,野山参素来是有价无市,尤其是沈家这种世代军旅的人家,关键时刻含上一片参,多些元气,说不定就能救自己一命。故沈曼出嫁的时候,陪嫁的药材中,最为名贵得就是一支根须茂密,品相甚佳,生有五个巴掌大的杈,每个杈皆有五片小巧叶子,参龄近百的野山参,学名叫做“五品叶”。
  千金易得,好的药材却极为难求,沈曼深谙这个道理,故流放之时,她宁愿少带点金银,也要将这“五品叶”带走。果然,为了生秦琬,她元气大伤,靠着五品叶恢复过来;秦恪刚到彭泽的时候,水土不服,也是靠野山参的效用,好容易才缓了过来的。
  谈起这桩事,七月更是心酸:“小娘睡了过去,不知晓后来发生的事情。娘子明明面白如纸,却硬要奴婢抓付普通的安胎方子,拿家里现有的药材对付一下。至于五品叶,竟是,竟是,竟是让奴婢将之切成小片,悉数分给了那些兵士!就连剩下的根须,娘子都让奴婢弄了吃食,给他们送过去……若不是得了两株三十年分的参,娘子怕是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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