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这一掌落下自己避无可避,伍雀磬匆忙闭眼,准备生生硬受。
哪知她什么痛楚都未觉到,耳中却忽闻一声利物入肉的异响,再张眼时——“马叔叔!”她吓得惊叫。
马含光袖刃插入大腿,鲜血瞬间便将那深红色的衣料浸润,她去扶他,被他挡住。“是何物?”马含光问。
伍雀磬再不敢隐瞒:“仙灵毗……沈邑说又名三枝九叶草。”
“原来是沈邑……”马含光额间冷汗涟涟,最初那令人稍有清醒的疼痛过去,眩晕再袭,眼中景致都已混乱而扭曲,猛地拔出袖刃,对准伤口准备再刺一记,那扬起的手却忽地被伍雀磬两手抱住。
“马叔叔你扶着我,我们走远一点,离开那堆火就没事了……”这话纯属安慰,伍雀磬也不知这人会有如此激烈而决绝的反应,她以往以为他动了心只是不认,如今被现实证明,他宁愿自残也根本不会让两人之间生出任何一点可能。
马含光袖刃收回,手搭在伍雀磬肩上,才向前走出一步,人便整个往侧翻倒下去。
三份仙灵毗的效力的确有些彪悍。
伍雀磬被他一带自然也滚落于地,忙着起身,询问:“你没事吧?”
夜幕昏黑,马含光张眼,望见自己头上方那道幽幽而饱含关切的眼神,怔了怔,忽而痴痴一笑,眼瞳都似被那春回大地的笑容点亮,再一伸手,便将那张无数次出现于梦境的脸捉住了。
他也未开口,抓着人后颈将人拉至近前,干涩的嘴唇如临甘泉,他仰首,第一回不带顾忌地主动轻吻对方。
伍雀磬挣了挣,很容易挣开,这与上回不同,非是两情相悦的交融,再怎样缠绵悱恻也是拿刀往心口上桶。
马含光被她这一挣,人便回了神,急喘着支身半坐,一抬手,袖刃再度出鞘。
伍雀磬倒抽凉气,扑上去拼死阻拦。马含光最怕此种身体碰触,从皮肉到骨骼,一层一层地起着颤栗,连心魂都被这股颤栗影响得狂躁而悸动。
“别怕……”马含光收了利器,倚在伍雀磬搀扶间,而后略有抖颤地往身上搜索一番,终摸出方才那把马鞭,交到伍雀磬手上,让她牢牢握住,“马叔叔方才是看错了人,你别怕,拿它帮我把药效散去,不会有事……”他粗喘着,“听话……快点!”
伍雀磬握鞭的手也在抖,可话已说得如此直白,她没做耽搁,起身绕至背后,一鞭荡开,破空打出一道鞭花,再就一鞭子抽下去,对准马含光肩脊。因疼痛,那人似有一霎的瑟缩,但也只有那么一下,再往后疾雨一般的鞭风,他垂首受着,毫无抗拒。
其实没用的,马含光躬身跪伏于地,两手支撑身体,长发披垂。那落于后背的鞭打于此刻的他而言无疑太轻,越是皮开肉绽,却越是能感知出心头那股激荡而烧燎的渴望,几乎要要将他的思维熔断,根本无法克制。
伍雀磬几鞭下去就将皮质的马鞭给抽断了,她问:“够了么?”
“你自己下的药,何须问我?”马含光回她,“继续!”
伍雀磬解下了腰间的流萤,仍是一鞭子甩在地上试手,涩道:“你宁愿如此也不愿受药性蛊惑?马叔叔,那位师姐果有如此之好,值得你此生长憾,为其孤老?!”她这话问了却并不需任何解答,当即出手,下手不轻,鞭上混杂了内力,如此一鞭抽下去,更比袖刃提神醒脑。
十数鞭过后,马含光便已是血痕透背,月色下衣衫破损,湿发贴面,喘息着埋身轻颤,一眼望去极为凄惨。伍雀磬来他面前,鞭柄探出,勾着此人下巴将那张虚汗淋漓的面目抬高。如死惨白,视线迷蒙,双唇上血痕历历,甚至还有新鲜的血珠蜿蜒着流下唇角。
“你那位师姐若真的好,此刻就应该在你身旁。”伍雀磬伸手,擦去这人猝然落入眼中的一滴薄汗,“无论当年你们怎样,她终归也已不在人世。眼下,能为你拭汗的,能为你这道道伤痕心痛的……是我。”手指轻触那脸颊被波及的累累红痕,她将长鞭绕其后颈,两端抓在手上将人面目带至近前。
“醒醒吧,马含光,并不是所有的师姐都愿意等着你回头,你只知有人姓杨,那么当年是谁把你自千里旷野带回九华山门,你还记得么?”
对方那原能辨认焦点的双眼,在这一瞬却反倒似被一股迷茫湮没去所有的理智。他怔然望住伍雀磬面容,苍白的脸被月光一照,愈发显出那鞭刑后的凄惶。
伍雀磬眼见他目光涣散,猛地起身,又是一鞭抽往他身上:“醒了么,马含光?!”
她知他肩头立时血肉模糊,还好月夜光稀,否则定不忍心去看。
马含光于她几鞭过后忽而发声说了句什么,伍雀磬未听清,倾身将耳畔凑近,等了又等,几无耐心之时却竟将那哑至无声的言语捕捉。
“我记得的……我记得的……”
伍雀磬真是哭笑不得:“你醒了还让我多抽这几鞭,虽说抽的是你,可还不如抽我。”
马含光不知是否听进了她的话,只知怔怔望她,略有些长久,眼中才聚集起一层氤氲而朦胧的水色,喉结颤动,低声问:“师姐?”
未待伍雀磬回应,他却已伸手一拽将人压倒于身下。
浩瀚夜宇,苍山幽谷,伍雀磬仰躺的一瞬,忽觉一个最不济的开端,走到此刻竟成了计划之中的终点。
“你真知这师姐是谁么?”她问。
马含光指尖描画了遍她的眉眼,垂首,似是旧名堂,还是要落来一吻。可当那唇畔要向她唇心靠近,蓦地便有大滴滚烫之物接连于她脸际滑落。
那并非她的泪,马含光本欲将她吻住,然而最关键的碰触,他竟然擦着她唇角生生错过了。是恸哭与颤栗,他竟然连一吻都没能对上,她惊诧之际才被他深深抱入怀中,脸埋进那颤动不已的胸膛,没有任何声息,她唯能肯定的一事,是他在恸哭。
☆、第74章 心意
事到临头、因犹豫不决而终致功败垂成的人……绝对不是她伍雀磬。
马含光的口很紧,喃呢时师姐便是师姐,不分姓杨或是姓伍。
伍雀磬由他怀中后仰,那人的手垫在她脑后,给她支撑。
也不知几时起,云遮月隐,山风骤起。
她抚他那张涕泪错布的脸,削瘦,颊肉微陷。还有那双眼,长而柔媚,略有眯视,便是一双*的桃花眼。不过多数时,那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攫夺与残佞,勾的是人命,谁还敢赞其千娇百媚?
而今,那眼便是哭得鲜红,微微地肿胀,水光与血色,混着无法掌控的涕泗,令人想笑着为其抚净。
她不嫌会弄脏自己的手,拇指与手背俱都上阵,马含光吻她指节,而后抬起一手将那手握住按去一侧。
仙灵毗,二回三出复叶,漫山遍谷如同茵席,开黄白的花,风里香蕊摇曳。马含光俯身含她朱唇,迂回,深入,缱绻而不足,那样精巧的脸盘,他唇间吸纳,轻轻咬住其下颌,手掌于她耳侧微微地交转,直至将那只被按压的柔荑紧紧握住。
伍雀磬鼻息悠长,无一退却地迎合,身姿伸展,面颊略偏,耳边又被对方湿滑的舌尖扫过,喘息之余便觉这人空出的一手已渐渐滑至胯间。
什么样的药性,多少染血的鞭笞都无法挥散。她听见自己轻叹,这样令她等了一世的情景,最温暖的人,柔软的唇舌,她想起那年九华山巅的大小花台,芳菲四月,杜鹃含苞。千枝万树,蔷薇的粉嫩,烈焰的赤红——她微微仰身,一瞬间,落红溅紫,万花齐放。
师弟轻吻她耳畔,问:“痛么?”
“不痛的不痛的!”曾经的她那么急进,催促着他花好月圆。
可当年的马含光拒绝了,就在分离前夕,是否那时他便已知结局。
马含光的羞涩与细致,从来都是超出伍雀磬想象的,她想告诉他,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其实,是那般美妙。
那般得,令人渴望。
护法染血的长袍翻落,覆住她被他长发摩挲的身躯。后来天际落下一道惊雷,伍雀磬眼睫微微一颤,张眼时,才发觉自己竟是不觉间入梦。
她张眼便对上马含光直勾勾的眼,血色微退,黑白分明。
她躺在他臂弯里,扇着她的长睫问:“师弟这回认清了么?”
马含光拿被她枕住的手轻触她脸际,伍雀磬只见他眸子里渐退的红丝,却不见那黑瞳深处始终未及散尽的混沌。
他倾首去吻她的眼,被她避开了。“我只想知道,你此刻在看的是谁。”
“是九华山上躲在弟子间默默无闻的那个人,是我于紫磨剑萍久等未至之人……师姐可知,我曾不止千次百次地幻想要如何回答这一问,答得动听又足以让你消气,但如今已不重要了……”他仰首,望去无际夜幕渐聚的层云,闪电划破暗夜,照亮了此刻马含光的脸。
平静,安然而空洞。“迟了太多,早已毫无意义。”
“谁说无意义呢?”伍雀磬扳过他的脸,令她望向自己,望自己那张顷刻间就已泪如雨下的哭相,“为何你不早说呢,马含光,为何你不告诉我呢?”
这世上换了任何人她都无法为其担保,唯独马含光,她懂得他,无论是当年那个坚持固执的少年,抑或今日冷漠有加的马护法,不入他眼的人,他是不会碰的。那先前一番入情时的虔诚与小心翼翼,那些即便无法令人尽兴亦无法令人挑剔的讨好,更是无从作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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