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听说这治疗烫伤的药油是老鼠做的,已经倍感恶心了,恰巧一个买药的客人进门,凑过头看了看杨寄,惊呼道:“啊呀!这不是朝廷新拜的杨将军吗?!”沈沅见那人眼睛瞪得溜圆,又惊又喜只差要五体投地的模样,格外觉得杨寄这副吝啬鬼的样子实在丢人现眼,赶紧从他褡裢里数出钱丢到生药铺掌柜柜台上,把包好的各种药油、药丸、药膏啥的拾掇好,拉着杨寄就走。
杨寄小声嘟囔着:“要是那铺子掌柜知道我是大将军,说不定还再给我打个折——我是官他是民嘛,总归要拍我的马屁……”
沈沅恶声恶气道:“好了我的杨将军,马上就要传出去‘天下第一悭吝英雄杨小气’了。你消停点吧!”
杨寄连嘟囔都不敢再嘟囔了,见沈沅气得健步如飞,上了自家的车,急忙爬上去,陪着笑脸,心里却暗暗道:“败家娘儿们,真惹老子气起来,非揍你屁股不可,非揍得红彤彤的不可,非揍得你叫我亲爷、跟我求饶不可!……”沈沅道:“你嘴巴动什么?骂我么?”
杨寄涎着脸说:“我哪里敢。我只是在反省,娘子生气了,一定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沈沅翻了个白眼,对马车外头的御夫喊,“东西买齐了,走吧,去秣陵!”
这是他的衣锦还乡,也是她的衣锦还乡,只是鲜衣华服除了让里巷的那些街坊邻里艳羡之外,父母面前,他们还是自家的孩子,还是说不完的担心与不舍。
沈以良对杨寄早转换了面孔,搓着双手道:“贤……贤婿,我在家里就听说了你的事,听得好紧张。好在你争气!”
杨寄心里那个熨帖啊!他殷勤地把礼物一件一件摆开来,还特意摆在堂屋中间的案几上,特意摆得又高又满。里巷里一般不大关门,街坊们一个个凑着头来看,指指点点羡慕那个惹厌的小赌棍,如今居然出息了!
沈以良心里也快慰啊,他故意扬起声音,对里头喊:“老婆子,今儿的猪肉不卖了,拣最好的里脊,炒肉片;拣最好的蹄髈,煨肉汤;拣最好的猪头肉,卤了来下酒。阿岳,去沽最好的酒,两大坛!”这是他能想到的,待客的最好的办法了。
沈岳比先前长高了不少,笑嘻嘻先凑到杨寄身边:“姊夫,大家都说你是咱秣陵几百年来最出息的人——你以后可不可以带我去建邺玩一玩?听说秦淮河上有特别的风景,我做梦都想去看一看呢!”
沈沅一敲弟弟的头:“不是叫你沽酒吗?瞎叨叨什么?这话唠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沈岳一闪身躲开,护住脑袋,闪闪眼睛望望姐姐,藏在杨寄背后道:“姊夫,你要好好治治你老婆,越发不成话了……”见沈沅气不过又要来打,嬉了脸道:“哎哎!将军夫人诶!要有点夫人的尊贵样子!我去沽酒了!”一溜烟跑了。
杨寄颇喜欢这小滑头的样子,笑道:“这家伙,将来指不定有大出息呢!”
门外有人陆陆续续送些吃食啥的,顺带和杨寄拉个关系,闹腾到吃晚饭的时候,沈家才闭上房门,团团圆圆吃饭。沈以良把盏喟叹:“唉,看戏的时候,开篇一句常常讲啥‘人生如戏’,果然是如看戏似的,怎么也料不到后步。贤婿,干一杯!”
杨寄“滋溜”把杯中的酒喝了,是秣陵人自酿的甜米酒,跟他在建邺的画舫里喝的好酒不能比,却因为这样舒适的气氛,酒水似乎甜得粘牙,蜜一般的滋味往心里钻。杨寄吃着下酒菜,闲闲问道:“今日没看到嫂子?”
沈以良道:“哪里留得住,嫁了,我给陪了份嫁妆,她哭哭啼啼把黑狗留下了,不时还要来看一看儿子——我想着山子,看着孙子,心里也难过,不过,时候久了,也不像早先似的,摧心肝的疼了。”他抬脸看了看杨寄,道:“她先也来的,从后面找你岳母,没敢过来见你。期期艾艾说了半天,最后的意思是:以前得罪了你,希望你别计较,看在山子的份儿上,以后提携提携黑狗……”
杨寄笑道:“她当我是那种胸襟狭窄的男人么?她那点事,和我后来经历的,简直不值一提。可就是后来那些欺负我,闷棍打我的人,我该忍的,还是得忍。”
沈以良摇摇头说:“贤婿,如今世道谁都不好过呀!你是个好孩子,我当年也就知道,只要不赌博,哪儿哪儿都聪明!”
杨寄脸一呆:他可还在赌呵,一直没停过,而且越赌越大发,现在干脆开始赌命了。他赶紧打个岔稀糊过去。沈岳倒又问:“姊夫,你说凉州好玩吗?”
沈沅敲他的头骂道:“好玩也轮不到你去!我们是去打仗的!”
沈以良握着酒杯,愣了一会儿:“阿岭也去?”
杨寄未及说话,沈沅先道:“二兄去不去,也由不得我们说了算。当年……”她有些欲言又止,终于道:“他心那么高的人,叫他娶嫂嫂这样的,怎么的都不可能嘛!”
沈以良摇摇头:“那事也别提了。他要跟着阿末立业,我也没啥说的,本来他就不是杀猪的料。但是男人家,要立业也要成家,他都二十四了,别人家的男儿这么大,家里孩子都能去买油醋了,他呢,还是条光棍儿!”
沈沅笑道:“那我倒要告诉阿父一个好消息了,二兄说,他在建邺有了喜欢的女郎!”
沈以良脸色冷淡,握着酒盏过了一会儿才说:“他这家伙,看起来正经八百的,想法却稀奇古怪!他有了喜欢的女郎,他写信回来说了,还有什么‘情有独钟’‘非彼不娶’的话头出来,我当时就气死了,找了个写书信的先儿回了信骂了他一顿,叫他早点收了这样的愚念——我们家虽不是什么大门户,但脸还是要的!”
话说得这么重!沈沅不由问道:“二兄信里说,他喜欢上的是怎样一个女郎?”
沈以良难以启齿一般,瞄了瞄杨寄,才墩下酒杯道:“什么‘女郎’!秦淮河上一个下三滥的婊_子!”
☆、第107章 单恋
杨寄和沈沅面面相觑,不知说啥才好,倒是见沈以良喜悦之余大生愁色,还是先劝慰为上。沈以良道:“这孩子心思左,他不肯回来,我也没法子。阿末,你要是劝得动他,你帮我多劝劝,他要找老婆,好的我们没能力,一般过日子的没问题。他自己现在有了个身份,挑个漂亮点的也没有多难,何必呢——为了啥‘情投意合’?!‘情投意合’是当吃还是当穿,还是有助于生孩子?……”
杨寄本来打算在秣陵盘桓两日再奔荆州。没成想第二日中午,从建邺来的一人一骑就恭恭敬敬站在了沈以良家门口。里坊的人们看到一个穿着官服的人一声不吱躬身立着等杨寄,不由更是指指戳戳道:“嘿!那小赌棍真是出息啊!当官的都立桩子等他呢!”
杨寄颇为不快,但也顾忌着人家会以为他有多傲慢,只能把人请进家里,笑道:“怠慢了!家中简陋,勿怪。”
来人笑笑说:“将军家中虽不富贵,但是心怀天下。我家郎主甚为敬佩,这次请将军赴的是郎主特特为将军摆下的家宴,郎主再三说:以前身份不及,并不是要怠慢将军;如今也不是故意要谄媚将军。君子之交淡如水,望将军晓得他的深意。”
杨寄皱了皱眉:“可是,我在秣陵也就这一两天了。”
来人笑道:“大丈夫以天下为家,将军将来路还长,怎么就想不透这个道理?”
杨寄虽然不乐,但又驳斥不了,想了想终于说:“好吧。我明日大早出发,一定赶上这顿晚宴。替我谢谢你家郎主!”
送走来人,他进屋跟沈沅说这事。沈沅问:“是谁啊?”
杨寄叹了口气:“庾太傅啊!巴巴地非要请我!他说话向来喜欢大帽子先扣下来,我驳都没出驳去!”沈沅道:“筵无好筵,会无好会。庾太傅你不是说其实是个肚子里蔫儿坏的家伙?万一又使什么幺蛾子,你还是不要去吧!”
杨寄摇摇头:“答应了,还是要去,他前头没有杀掉我,此刻自然不会逆着天下人做杀我这样的傻事。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念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庾含章摆出的家宴,居然只请了杨寄一个人,亦只有他一个人作陪,极其缜密的样子。
庾含章亲自为杨寄的酒樽里满上美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樽,说道:“这是绿酃酒,太庙祭祀、皇帝大宴,才舍得用一用。你尝尝看。”
杨寄并不是懂酒的人,但是一尝之下,确实觉得酒味醇厚香洌,而别无烧喉火辣之感,一线暖融融地直深入到喉咙里去。“好酒!”他不由赞道,但随即放下酒杯,瞥了瞥席面上摆放得如繁花般的若干珍馐,也不动筷子,却问道:“太傅如此客气,杨寄有些惭愧。太傅如果有什么话交代,先交代好了,杨寄才能痛快地吃啊。”
庾含章淡然一笑,自己夹了些菜肴吃了,才漫不经心道:“大将军心里,老朽已经是敌人了吧?”
杨寄略一挑眉,笑道:“太傅此言,杨寄实在不懂。”
庾含章抬眼笑道:“你心里明镜似的。我也一样。大家都称大将军你是英雄,你觉得英雄是什么样儿的?”不等杨寄回答,他自己已经先回答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呢,就是特别识时务。所以,心甘情愿和我女婿合作,果然翅膀上的羽毛越长越硬了,聪明人!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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