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杨寄怕沈沅言多有失,忙打岔道:“小门户的粗东西,王都督要是不喜欢,这鱼和肉应该还是不错的。”
王庭川却拿筷子多搛了些入口,吃得啧啧赞叹,然后才又吃其他几样,连连点头道:“奇味奇味!武昌鱼肥嫩好吃我也知道,寻常猪肉做得酥烂入味也够少见,还有这蟹,居然能够烤得蟹黄蟹膏都流将出来,裹在蟹肉上,又带炭火香,简直是人间绝味!”
杨寄笑道:“历阳被桓越围困的时候,我娘子就是靠养在瓮里的螃蟹,杂烩着树皮草根、碎米豆粉,熬出激励士气的‘得胜羹’,带着一城的士兵,撑到了我救援历阳的日子!后来我重游历阳时,多少人跟我流着口水说,那是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饭!”
沈沅有些羞怯地说:“哪有这么夸自己妻子的?”
杨寄呵呵笑着,而王庭川也大受感染:“原来历阳一役还有这样感人至深的故事!将军夫人在那样危难的时候敢挺身而出,便可称为女中豪杰了!”
杨寄适时捧起酒碗:“那就干了这一碗!”
王庭川大为振奋,一手持螯,一手端碗,在爆蟹的浓郁鲜香中饮尽了一大碗酒。一碗下肚,方才的矜持就不剩多少了,再吃几口团鱼“粉皮”,嚼两筷子酱肉,酒兴上来,便又和杨寄碰了一碗。“我说佩服将军,不是虚与委蛇。朝廷这么多年纷争战乱,说透了,没有几个真是为了社稷和百姓的。但是将军并不像他们一般,民心所向,正是因为大家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王庭川吃得高兴、喝得高兴、讲得高兴,顺手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干脆解开帽子,露出特别光亮、特别高的脑门儿来,头发是不多,发髻也不大,但是光光的脑门满月一般,人洗脱了方才的一板一眼,似乎也变得圆咕噜嘟,说话也风趣起来。躲在屏风后的沈沅从缝隙里偷看着这位驸马,只觉得还是蛮平易近人的模样,一点不像永康公主所描绘的那样丑陋不堪。
这会儿,杨寄一劝,王庭川就喝。他酒一喝高,就开始摇头晃脑、谈笑风生,拿起一柄麈尾挥斥方遒,甚至都顾不得杨寄这个大老粗能不能听得懂。他激动起来,连那酒糟鼻子都醒目起来,红彤彤的,使这个人显得比刚刚一本正经的模样可爱了许多,配着那清逸的眉眼,直是个妙人。
他喝得一旦不节制,就有点发酒疯的样子,握着杨寄的手说笑了一会儿,突然又开始哭:“将军才华卓绝,而且妻子贤惠,真是上苍赐福啊!愚兄羡慕死你了!”他“嗬嗬嗬”似哭似笑了一会儿,开始往外掏他的心酸故事:“尚主真是至苦之事!在家要看妻子脸色,口称‘下臣’,全无世家大臣的风仪;在外不敢稍有逾距,拉个婢女的手都要胆战心惊半天;公主奢靡,我咬着牙笑脸逢迎。家中山珍海味日日不断,却从来没有吃得像今日这么舒服过!……”
杨寄几乎有些惊呆了,被拉着手,浑身起毛一般难受。好在王庭川借酒盖脸,哭诉了一会儿,便捂着头说头里昏沉。杨寄急忙叫人把他送回都督府去了。
他自己也是微醺,跌跌撞撞回到房间,进门时撞着门框,闩门时又愣是找不到门闩槽,好容易把门绊住了,入屋只觉得烦渴,扑到案几前喝了一壶白水,双眼朦胧中,只看见沈沅抱着阿盼轻轻哄着,小家伙圆圆脸上圆圆的眼睛渐渐眯得小了,更小了。
这副画面里的沈沅显得好美好圣洁,杨寄醉眼迷蒙,觉得心脏都在“怦怦”地为她跳动。他上前看女儿,大着舌头刚说了一声“睡了?”,脚下不知怎么被什么一绊,“咣啷”一声巨响。
要睡不睡的阿盼被惊醒了,顿时放声嚎啕,在母亲怀里打挺,像条刚刚钓上来的大青鱼似的。杨寄赶紧去哄,伸手一摸阿盼的脸蛋,他粗糙的掌心用力不匀,让小娃子气得甩着脑袋躲避。沈沅轻踹了他一脚,道:“让开!净添乱!”
杨寄顿时馁然,只能蹲在一边观望着。沈沅对女儿,比对他耐心多了,不急不躁,把小娃娃的身体从上到下抚弄了一遍,嘴里轻轻哼着童谣。阿盼的嚎啕渐渐变成了哼哼唧唧,又渐渐消失了。
杨寄终于等到沈沅把女儿放在里榻的时候,高高兴兴往榻上爬。
沈沅瞥过眼,似笑不笑道:“哟,我天天闲着看蚂蚁上树,太闲了!比不得将军你,天天喝酒摇樗蒲那么忙。”
杨寄覥着脸笑:“那还不是逢场作戏——只是跟那些臭男人逢场作戏——我才不喜欢喝酒摇樗蒲呢!你呢,也好辛苦。今天烧了那么好的菜,应对得还那么得当,真真是天生的夫人料子……”
沈沅戳戳他额头:“胡扯吧你!起开,我要睡了。”
杨寄急忙狗腿地帮她拉被子、掖被角,伺候得无微不至。但觉沈沅似乎确实有些不高兴,试探地问:“是为我摇樗蒲生气了?没办法啊,跟那个人讲不到一块儿去,好容易这法子能套套近乎。马上我要去凉州,荆州这个是大后方,粮道、兵驿都在这一线上,这个王庭川我得罪不起啊!”
沈沅翻过身,把头埋进杨寄的怀里:“不是为这个。我是心里怕。你就是当到了大将军,还是时时受制于人。到了凉州,如果这个姓王的使一使坏,我们是不是就要倒大霉了?”
杨寄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我懂你的意思。但是你看,建邺的皇帝也是受制于人,皇帝尚且如此,我们又算什么?早两年,连自主自己个儿的命都做不到吧?王庭川我要敷衍,不仅因为他当着荆州都督,手下管着荆州兵,也因为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多有自己的部曲和荫户,也是极其可怕的力量。”
他最后说:“这样的力量,我也要建立的。”
☆、第110章 凉州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其时正值春暖花开,路上也很干燥,按照计划,由杨寄带妻儿先行,跟着的是由沈岭及其他参领带着的庞大主力,最后是王庭川派人押送的辎重和粮秣。
作为荆州军政长官,都督王庭川持酒饯别,他似乎看得出杨寄心里的担忧,不断微笑着和他说:“放心!”当饯别的醴酒送来之后,更是拿出了他这样文人的最大豪迈气,取小刀割破自己的指尖,将一滴滴朱红的血滴在酒坛里。杨寄见他微微皱眉,颊上却还带着笑意,不由也是动容,亦将自己的指尖血滴入酒坛中。
王庭川斟满酒盅,笑着说:“古人歃血,或是为盟,或是立誓。我这里,也是一样的意思!”
话不需多,杨寄在担心之余,多了些感动,沈岭逼他读书,历史上那些有气节、有侠骨的人,会做那些寻常人认为的“傻事”,但就是能够“虽千万人吾往矣”。当两个人把杯中酒一仰而尽,又几乎同时把酒盅砸碎在地上,相视大笑。
杨寄看着王庭川几乎瞬间变成酡红色的脸庞,笑道:“都督,等我从凉州凯旋,再与你摇两局樗蒲!”王庭川点点头:“下次,我们赌钱,你大概就不愿意故意让我了。”
先行军速度最快,但是到凉州时还是已经过了二十余天。北燕此刻拥阴山以北直至幽州以东的大片土地,黄河以北尽在掌握。因此,虎视眈眈的自然是土地肥沃而相对富庶的广阔中原。春季黄河水涨,本不是他们出兵的大好时机,但是因为有了原江陵王皇甫道延的加入,对南边的形势有了一定的了解,自然也蠢蠢欲动起来。
杨寄过了汉中后,便带着轻骑兵,先行入秦州。持皇帝所颁兵符,调令秦州、雍州和凉州的人马,守住前往河西走廊的关隘,然后,看皇甫道延怎么动作。
军报传来,皇甫道延果然视野并不大,两只眼睛盯牢了洛阳这块宝地,但是胡骑攻城是弱项,尝试了一下没有成功,便在黄河四镇周围布防,大约整顿人马后,要力攻这四处要塞。
沈岭的中路军此刻也刚刚到了秦州,杨寄把他拉到沙盘前:“阿兄,现在是春潮,燕军长项是骑兵,弱项是水师,所以想过黄河并不容易,所倚仗的不过是皇甫道延带过去的战船和水军,大家知己知彼,估计破黄河四镇不会快。”他点了点沙盘:“和江陵王他面对面打,打得辛苦不说,还不知要打多久。”
沈岭点点头说:“你心里已经有谱了——釜底抽薪。但是不知道抽哪里的‘薪’好,是不是?”
杨寄笑了:“知我者,二兄也。北燕占据北方,尤其是阴山下的草场,听说是他们的大粮仓。”
沈岭说:“是的。我在书中读到过,‘每岁孟秋,马常大集,略为满川’‘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他修长的眼睛微微眯着,仿佛面前就是这样绿野苍茫的图景,最后扭头看着杨寄:“地方虽好,却不是我们熟悉的,出兵大险。”
杨寄笑道:“直捣阴山,确实鲁莽了,但是集中兵力,先占河套,再攻河西,切断他们的道路,使河南方面的燕军供给不足,总是可以的吧?再说,我也想要一块地盘。”
方略谋定,王庭川那里押送粮草的后队却没有来得及到。十余万人无粮而动,这是兵家大忌。但是后备军行军速度最慢,若是等粮秣到齐,只怕得到消息的北燕也做好了迎敌的准备了。沈岭不由有些踌躇。杨寄笑道:“二兄,我杨寄是赌徒,我手下这支北府军是贼囚,放到一般战斗里,都是必输的搭配。但是用得好,就有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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