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龙凤胎,冯氏就不由疑心起云氏近来的举动。
且说去年三月,晏哥儿莫名其妙地被送到西北之后,云氏便有些怪,若说以前只是寡言沉静,那之后更是如同锯嘴葫芦,又木又哑。
可这回落湖之后竟又变了。
到底做了十年妯娌,哪怕不亲厚,冯氏也敢说摸清她的性子了。云氏这个人,除了寡言,还特别的一根筋。比如昨儿她派人去求老夫人赐对牌,若是老夫人不给,她只会亲自去跪求,还不给,便请旁人替她求。断断想不到拐个弯,往别处问一问的。
人一旦有了猜疑,就会忍不住顺着往下细想。连昨晚云氏的神情也很不对劲,说她关心团姐儿吧,浅笑出神的是她;说她不关心团姐儿吧,形容委顿的也是她。
冯氏隔着帕子揉捏前额一侧,实在烦心的很。
“夫人。”翠玉打帘子进来,笑着禀道,“太夫人房里的来传夫人,说昌盛伯夫人来了。”
“怎么突然就来了。”冯氏又是惊讶又是欣喜,瞬间忘了怪异的二房,迭声吩咐道:“快叫璧姐儿赶紧收拾起来,把我那件没上过身的挑线长裙取出来!还有上回灶上进的玉露团糕我吃着不错,你拿几个银角子,去问问还有没有。”
不一会儿,布帘一动,却是大姑娘郑月璧穿着一件家常的烟柳色织锦短袄过来了,眉目间笼着轻愁,靠在妆台边,随意摸起一支点翠白玉响铃簪,擎着簪尾轻轻搓动:“娘,我就不去了吧?”
第二章·所谓以庶充嫡
冯氏正坐在铜镜前梳头动不得,嘴里急道:“你这是什么话?伯夫人亲自来是看重你呢!不趁成亲前亲近一二,难道等嫁过去再熟悉?”
郑月璧今年二八年华,许了昌盛伯府的世子方贯,虽则伯府比侯府低了一等,但难得家风清正,方贯自己也上进,年纪轻轻便进了鸿胪寺当差。反观郑月璧这边,父亲不争气,只捐了个不上不下的官,镇日看书赏花,混吃等死罢了。且膝下至今未诞麟儿,是以家里虽有个世袭罔替的爵位,落到哪个头上却还不好说。
冯氏拉过郑月璧的手,语重心长道:“我的儿,这已经是难得的好姻缘了,你还有哪里不满呢?”
好说歹说,总算劝得郑月璧回去梳妆,母女二人一齐出的门去。
到了太夫人钱氏房前,冯氏轻轻跺脚,将靴底沾的雪泥踩掉,里外发烧的银鼠皮手笼递给丫鬟,才携着郑月璧掀帘入内。
屋里烧着地龙,两侧共四张铺有厚棉垫的直背交椅两两相对。太夫人钱氏未逾半百,头发乌黑,身子丰腴,嘴角眼侧略有些下拉的细纹。今日穿了一件袖口镶毛边的栗色绣八团花织锦褙子,头上绾了支雕福寿双字的白玉扁方,严肃平静地坐在上首。
奇怪的是云氏居然也在。再有昌盛伯夫人此次也多带了一个人,冯氏目光微闪,思索片刻,才记起来是昌盛伯某庶子的媳妇。
行礼寒暄过后,昌盛伯夫人歉疚地扫了未来亲家一眼,直言道:“老夫人,大夫人,我今儿个是诚心来赔罪道歉的。”
冯氏心里咯噔一声,首先想到的就是婚事有变,下意识地捉住女儿的手,强笑道:“夫人这是什么话,璧儿哪里做得不好,您只管调-教,如今……”
昌盛伯夫人连连摆手道:“夫人误会了,璧儿这般灵秀,又懂礼数,我如何不知。唉,是我这迷了心窍的媳妇!”边叹息边急拍旁边庶儿媳的背,呵斥道:“还不快去求几位夫人宽宥!”
这媳妇柳氏看起来是个实心人,顺势跪倒在地,啜泣道:“我是真的不知道……那婆子也常替我妹子来给我送玩物点心,好些个月了,没见出什么事呀……”
昌盛伯府虽是郑月璧未来夫家,但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两边都不欲她听这等阴私事,便将她打发了出去。柳氏想是早准备好了说辞,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了个囫囵。
却原来十日前昌盛伯母亲的寿宴上,女眷席上突然窜出来一个托茶盘的老妇,抓住云氏的手就哭,说当年迫于无奈,才应承了侯府二爷郑叔茂,将个外室生的女婴抱进侯府,与府上的四少爷凑作一对龙凤胎。虽有昌盛伯夫人见机极快,命人将那老妇拿下,席间听到这一番混话的夫人小姐仍不在少数。
云氏回府后不知何故,对此事守口如瓶,故而这还是冯氏头次知道,惊诧地拿帕子捂住嘴,一次次用眼角去瞄云氏。
钱氏更是一拍桌面,惊怒交加。楚国最重规矩,讲究尊卑嫡庶,世代簪缨的清贵世家尤甚。她亲生的小儿子正值议亲年龄,若是承平侯府以庶充嫡、乱了尊卑的名声此时传出去,后果可想而知。
“混账!”钱氏面色铁青,竟不顾客人在场,哆嗦着手指直指云氏,迁怒道:“老二媳妇,你没本事持家教子也还罢了,竟连自己房里的爷们也管不住了吗?”
云氏原本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坐在冯氏下首,直到此刻方才抬起头来,也不看别人,只紧盯着昌盛伯夫人一个,缓缓道:“承平侯府治家不严,二爷尊卑不分,团姐儿出身低贱。以此事作伐,一石三鸟,端得好手段。”
昌盛伯夫人眼皮子一跳,怕的就是侯府把帐算到他们头上。
钱氏和冯氏也跟着反应过来,这事儿若捂在侯府里面,臭也只臭他们一家,可若是攀上旁人污蔑,侯府便摘清了。当下一人接一句,怎么也要咬死了团姐儿是云氏肚皮里出来的。
昌盛伯夫人轻咳一声,柳氏立即跪直了继续解释下去:“都是奴家不好,侯夫人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奴家有个妹子叫柳依依,当年府上二爷征秦大胜而归,领着五百轻骑进城,依依见了……”边说边抬头去看侯府众人的脸色,只见钱氏略微茫然,冯氏似有所悟、满脸鄙夷,而云氏的目光洞彻明晰。
她一脸惭色,继续说道:“……依依很是倾慕。”
可惜后来很快传出郑云两家定亲的消息,柳依依大哭一场,此后不晓得拒绝了多少亲事,直到年逾双十才许了一位新科进士。然而婚后两人并不和睦,争吵不休,云氏诞下龙凤胎那年,柳依依正好流掉了一个成型的男胎……
“唉,好好的寿宴,千筹万划,到底让那起子小人钻了空子。不怕别的,就怕亲家误会了咱们。”昌盛伯夫人一脸愧疚,和慢慢平静下来的钱氏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团姐儿真正的出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叫这事儿坏了侯府的名声和两府的情谊。
钱氏咳了一声,垂眸道:“就是不知道那日席上的夫人们……”
昌盛伯夫人连忙表白道:“夫人们心里头自然是明白的,这等荒诞的说辞,哪个会信呢?唯怕夫人们那日受了惊吓,我家老爷还特地嘱咐了我提礼物去各家致歉呢。”这就是愿意为承平侯府出面作证解释的意思了。
钱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冯氏同情地看了云氏一眼,依她看,这完全是无妄之灾,可恶念哪有什么清楚明了的因果。
云氏甚至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柳氏的存在,柳氏却已买通了当年的产婆,诓了嫁入高门的姐姐,不动声色地打听贺寿的宾客,不疾不徐地每旬送一回吃食,藏身幕后,筹划半年,只等看一场好戏。
这话若散出去了,团姐儿往后还怎么出门交际,怎么说亲嫁人呢?
云氏事不关己般平静地半垂着头,既不发问也不表态。
钱氏有心追问柳氏的这些算计是怎么败露出来的,又怕问了显得侯府心虚,踌躇片刻,还是闭上了嘴。
冯氏左右看了看,怕亲家尴尬,便抢先大度地笑道:“既然是误会,说清楚便好了。姐姐难得来一趟,不妨来我房里坐坐,璧儿昨儿个才学了两个新菜式,正巧请姐姐尝尝,能得姐姐一星半点儿指教,就算璧儿的福气了。”
“哟,那我可有口福了。”昌盛伯夫人顺着台阶下来,这事儿便这样轻轻巧巧地掀过去了。
山月居东次间的如意圆桌上摆了一笼象眼小馒头,一笼葱油花卷,边上围着一荤二素三道热菜,还有四盘用小银碟盛的细切黄瓜丝、香油咸菜丝、醋拌黑木耳和酱萝卜条。甜咸两色米粥分别装在两口圆腹青花鱼纹粥罐里,上面凝着薄薄一层米油,小丫鬟们捧着长柄汤匙和瓷碗侍立一旁,只等云氏吩咐盛哪一样。
平民眼中奢侈浪费的一顿早餐在几个大丫鬟眼中还是太简陋了。
觅松忧愁地看着自家主子只吃了一碗咸的菠菜肉糜粥,凉菜仅仅去了表面一层,热菜更是一口没动,忍不住劝道:“您闻闻这盘酸豆角炒肉末多香啊,底下还压着爆香的小红辣椒,最开胃不过……”后面半句“夫人多少再用一点”还没出口,云氏便恹恹地挥挥手:“撤下去你们分着吃了吧。我去瞧瞧阿团。”
云氏从团姐儿病了之后,就不爱到堂屋支八仙桌用饭了。以前总嫌在次间吃饭味道大,哪怕再冷也要燃了熏笼在堂屋吃,而今倒像无所谓了。
觅松一边带着小丫鬟撤盘一边想,夫人不光是担心团姐儿,还想二爷和小少爷们了吧?也是,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守着偌大一张桌子,换谁也没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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