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仅仅露出一丝丝的笑意,又很快凝重起来,双手握起了她的手:“我不是在吓你,其实……且不说眼下国朝的内忧外患,就是源瑢,我根本没有把握斗得过他。我离京六年,在朝中根基全无,仅凭父亲的一纸诏书占了个名正言顺,其余毫无倚仗。现今的内忧外患都压在我一人身上,源瑢却是落得清闲,只一门心思对付我,宫内宫外又遍布他的手下,他远比我的本钱大得多,赢面大得多。我面上强撑着,实则日日心力交瘁,你选了我,纵是不被我牺牲,也可能会落得为我陪葬的境地。这话我必须与你说个清楚,这一回可不是杞人忧天,也不是危言耸听,不再是‘一点点’危险。你要慎重想好,若此时后悔,仍可舍我而去,我绝不怨你。”
绮雯呆呆望着他,她能不知道这个形势么?光是见到潭王那副洋洋自得的嘴脸,就能想象他的形势有多严峻。
他是那么骄傲的人,若非真到了爱她发疯的地步,怎可能亲口承认这事?他是怕极了自己会连累她,怕极了自己没有守护她一辈子的把握。
忽然间好心疼他,比在皇极殿顶上时还要心疼。
“你连这话都肯说给我听了,我还会觉得你临到那样一天真会舍得牺牲我么?”她笑了笑,这一刻再没了一丝一毫主仆与君臣的界线,绮雯几乎是在用以上临下的姿态,慰藉着仓皇的他,
“我知道你不够自信,当然这不怪你,从小到大,太多事将你的自信都消磨没了,让你不敢去信。难道你也觉得我选你,真的是为了寻棵大树好乘凉么?我当初选你,是因为对你钟情,从今以后还会坚持选你,因为除了钟情之外,还要另添上一个原因。那就是,正因为你比他的赢面小,比他的局势危殆!”
绮雯也是说得愈发动情,愈发神采奕奕,“你越是无助,我就越会体恤你,越想帮你,也越是钟情于你,绝没有因你弱势而退缩的道理。反正,将来你赢,我便陪着你赢;你输,我便陪着你输。无论别人你信不信,你只需信我,世上总还有我一个人,是真心情愿一路陪着你的!”
皇帝听得心潮澎湃,不觉间将她的手攥紧,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忽然觉得,自己早该想到她是这么想的,早该猜到她会这样回答,今夜还来忐忑不安地问她这些话,纯粹是多此一举。
她对他的理解,对他的开诚布公,对想要帮他的跃跃欲试,不是都已经昭示了这份心意么!
绮雯又微笑出来:“太上皇为何没有把江山交给三王爷?显而易见,因为知道交给他,天下就要丢了啊。只有交给你,才有一线挽回的希望。所以呢,退一万步说,如果你将来真的败了,让三王爷抢了这天下去,他又能风光上几年?到时整个江山都要沦落的。我不选你,难道选他?呵呵,太上皇是大智之人,奴婢不才,仅次于他吧。”
若说片刻之前还有所迷茫,此时此刻绮雯却是完完全全想明白了——既然我必须去争取你来爱我,我就必须要做个值得你爱的人!
惯于寡言的皇帝陛下这时又寡言了,只顾紧攥着她的手怔怔发呆,一声不出。
“再说了,”绮雯咬着牙将他的手挣得松一点,“奴婢本是该没入教坊司的人啊,还有何不知足的?”
“不许再提教坊司了!”皇帝沉下脸道,一级感动buff就此烟消云散。
他早就想对她说这话了,要是以后封了嫔妃还动不动就“本宫是差点没入教坊司的人啊”,那简直……
“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他心头松快下来,问出了最后一个疑窦,“你那天醉酒时曾说我不爱你,你便只有死了,是怎么回事?”
绮雯霎霎眼:“我……说过这种话?”
“我不是疑心你,是担心你。”皇帝恳切地补充,“对我说实话。”
“这事……”绮雯其实早就想象过这事会泄露给他,也就一点都不慌张,“不是我不愿说,只是觉得,说出来您恐怕不会信。”
“那你说说看。”皇帝表示洗耳恭听。
绮雯调整了一下姿势,盘腿坐好:“年幼时有个道士为我算命说,我在十七岁这年会遇见命里注定的良人,但有一样,若是我钟情了他,却没能令他钟情于我,或是我用情深,他用情浅,我便会死于非命。所以啊,我才无论如何都要进宫,无论如何都要来御前,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尽快博取您的信任,您不是总觉得我行止古怪说不通么?这下不就全明白了么?我都是为了保命啊!”
皇帝的表情完全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就是“这种鬼话也亏你编的出来”的意思。绮雯料着他不会信,也没打算让他信,就是以说笑话的姿态说的。
“那你还说过‘不如任你死在潭王府里’,又当如何解释?”皇帝挑着眉问。
原来那天自己喝高了还真泄露了不少事,绮雯笑出一口白牙:“我正是那时听见您对长公主他们说要我自行选择出路的话,才开始对您倾心的呀,结果就是——我当场倒地暴毙。所以您看,我从前也不信那个道士的话,可眼睁睁看着自己已死了那一回,怎还敢不信?”
这都是神马和神马啊?皇帝阴测测地哂笑着,点点头:“原来你‘倒地暴毙’了,还能活得过来。”
“那都是因为您哪。”绮雯像模像样地拉了他的手,“您难道不是那会儿以为我死了,才对我心生怜意的么?我确是随时随地,都要让您对我用情深过我对您才行,不然我便性命不保。”
皇帝继续点头:“如此说来,你如今对我用情倒不及我对你的深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奴婢总要留下性命才好侍奉您啊。”绮雯可怜巴巴地摇摇他的手臂,“可是也仅仅相差一丁点而已。您若不信,现下便来厌弃我一点,我定会立马倒下床去死了。”
她竟还编得头头是道,皇帝开始后悔来问了她这个蠢问题,导致听了她这番蠢话,感到很不耐烦。他抽回手,极力耐着性子问:“你,真没什么隐疾?”
绮雯心里感动,倒真盼着能将这事都与他说个清楚,可惜明知道怎么说也难取信,只好摇头道:“没有,我身体好得很,以后夜夜陪您爬皇极殿都没问题。”
皇帝不再多言,起身要走:“罢了,是我不该拿你的酒后胡话来计较,你歇着吧。”
他竟然这样就要走了。绮雯暗中撇嘴,哼哼,大半夜的拨开门栓潜入人家屋里还说走就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皇帝本来坦坦荡荡地准备走了,毫无防备被她从背后扑上来双手勾住了脖子,顿时重心不稳被她拉扯的坐倒在床沿,还来不及作何反应,那疯丫头像条泥鳅般一扭身子转到正面将他压倒在床,吻上了他的嘴唇。
皇帝惊得无以复加,自己那么多年的武功都白练了,竟然被这丫头偷袭得毫无招架之力。
“你……到底是不是个闺阁千金啊?怎地……能这么胆大妄为?”皇帝逮到一个空隙,开口说道。
绮雯嗤地一笑:“别的闺阁千金如何不胆大妄为的,您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想当然耳。
他的理智也没有维持多会儿,夤夜之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共卧一床,彼此间仅隔着一层中单和一层中衣,都是轻薄软滑的料子,体温都能互相感知,更不必提那欲盖弥彰的玲珑曲线,他要还能理智下去,那才是奇了怪了。
皇帝又被她亲了一会儿,就一翻身将她压了,头脑一阵昏昏沉沉,身体一阵飘飘悠悠,也不知手手脚脚该放去哪里,总之是想要与她亲近些,再亲近些,一丁点阻隔都别再有才好呢。
她全身哪哪儿都那么好,那么完美,嘴唇和手掌触在哪里都令他心动神摇。更不必说经过了今夜的交心,两颗心前所未有靠得那么近,身体每个部件都在渴望着与她更加亲近。
不得章法地一通胡乱探询,指尖终于触到了滑腻温软的肌肤,清晰感觉到她的身体触电般地打了个激灵,他停下动作,抬起头朝她望去。
烛影摇曳,也不知是因为羞怯还是兴奋,她的两颊浓重地染上一层菡萏色,鲜艳得绚烂又夸张,见他看过来,她不敢与他对视,惶乱地转开眼睛,紧抿起的嘴唇却仍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唉,多可人疼啊,不过……他的手在她纤细粉嫩的腰际轻轻摩挲了几下,还是没有更进一步,而是缩了回来撑住床板,支撑自己坐起身来。
绮雯忽又探手紧拽住他肩上的衣袖,皇帝被她拽了个趔趄,忙撑住胳膊皱眉道:“都寅时了。”
寅正上朝,他总该去洗漱准备了。
“不是说,常朝上没什么大事,只要在内阁议政就好了吗?”绮雯像缠枝藤一般撑着两只胳膊“爬”上他的肩膀,紧勾住他的脖子。这样都能忍,她真怀疑是不是自己魅力太差,该把这些天攒下的几十点技能点都加在魅力上才对。
这就想叫他从此君王不早朝了,皇帝哭笑不得地掰着她的手:“我是想等到能册封你那天,你就真那么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