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升平先是沉默了片刻，须臾点点头，轻叹道：“太久了，爹差一点就忘了，真没想到，当时你年纪那么小，这件事情却竟然还记得。的确，爹爹平时太疏忽你了，那时候也……”
“爹爹不必说这么多，那年的月儿才只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而己，不懂得憎恨，不懂得抱怨，只懂得爹爹是天。”九月微笑：“就像爹爹你前两日说的那样，在我嫁人有了夫家之前，你是爹，你是天，你说什么我就要听什么，连一点反抗都不行，哪怕你做的是错的，我也要替你去磕头认罪。”
苏升平看着她，前几天的震怒气愤，一瞬间化成了点点的愧疚和这十余年里对她这个女儿的漠视残忍的一种惊醒。
人无完人，这世界上也没有绝对的恶人，既然苏九月是苏升平的亲生女儿，再怎样丑也终究还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女儿这样残忍？还不是因为习惯吗？习惯了对她的忽视，习惯了去爱其他的孩子，习惯了听见她冷了饿了的时候不闻不问，习惯了让她去忍受这一切不公平。
九月要铲除的就是他这一习惯，让他惊醒自己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究竟是怎样的漠视了十余年。
“爹，您也在啊？”
忽然，苏衿之的声音从院门前响起，这一插曲九月倒是没有料到，她平平的转过眼看向正抱着几件衣裳和一个被子走进院门的苏衿之。
苏升平在听见苏衿之的声音时也愣了下，转过头去便看见她手里的东西，当即有些惊讶：“衿之？你这是？”
苏衿之微笑着走了过来，站在苏升平的身旁，笑的一脸温柔无害的将手中的几件衣服和被子举给他们看：“女儿是看天气转凉了，前日又见四妹的房里没有多少被子，怕她受了寒，就拿了些自己厚实点的衣服和被子来给她，还打算再过两个月下雪的时候从我房里调来两只暖炉给她的房里。”
听罢苏衿之的话，九月的心下一沉。
特么的，白废她这么大的功夫刚把这苏升平的心拉过来一点点，找回了他的一点愧疚之心，这苏衿之是听说了什么风声，来的这么快。
苏升平一听见苏衿之的话，顿时感动且欣慰的对着苏衿之点了点头：“好孩子，不愧是爹的衿之，对府中的姐妹照顾有加，这些年月儿多亏了你的照顾，你们姐妹情深，爹爹很是欣慰。”
苏衿之淡笑：“爹爹说的哪里话，四妹是我的妹妹，她因为二娘和爹爹您之间逐渐僵化的关系而受到牵累，您平日里太忙，娘就吩咐我闲下来的时候多来照顾照顾四妹和六妹。”
苏升平眼中那刚刚还存在的几分愧疚之意，转眼便消失无踪，一边欣慰的点头一边看向面色平静的九月：“月儿啊，学学你二姐，知书达礼，待人宽和友善，又愿意听从父母之言，你二姐与那皇长孙不也是从未见过面，皇上赐了婚后便乖乖同意了？怎的到了你这里，又是离家出走又是接连失踪，再又敢连番顶撞我？”
九月面不改色的看着苏衿之眼中淡淡的笑意。
一句“她因为二娘和爹爹您之间逐渐僵化的关系而受到牵累”的话，先是为有些尴尬内疚的苏升平解了围找回了面子，又给他找了个响当当的理由。
那意思就是在告诉九月，自己从小遭了这么大的罪不能怪苏升平，要怪就怪她自己的娘亲不懂事最后被自己的夫君忽略结果又连累了孩子。
之后又以苏升平的忙为借口，为自己和大夫人加了更多的好印象。
好一个苏衿之，好一个慕清莲，这样一对母女不在这府中称霸还能谁来称霸？连九月都已经快要为她鼓掌了。
九月看向再一次向自己露出不满面色的苏升平：“爹爹，二姐的确是个好女儿，您待她也确实始终不薄，是月儿自小任性不懂事，不懂规矩，又偷东西又冲撞了爹爹和二姐，所以才会被爹爹这般厌恶，一切都是月儿的不是，还请爹爹原谅。”
苏升平的脸色微微僵了僵，一时间脸面有些挂不住，的确是九月的话有理有据，他今日也确实是抱着一份愧疚来的。
苏衿之却是在这时深深的看了九月一眼。
第139章：将你一军
苏衿之却是在这时深深的看了九月一眼：“四妹莫要说这种气话，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爹爹年事已高，无论你在这府中受了多少的委屈，二姐这些年不是一直在帮着弥补吗？你若是仍然觉得不满足，可以跟二姐说，二姐的房里还有许多可以拿来的东西。”
听着苏衿之的话，苏升平的眉越来越皱，九月却是挑起了眉。
苏衿之的话风并没有停下，继续说道：“再不然……二姐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你去住可好？我来睡这里。”
“衿之，月儿胡闹你也陪着她胡闹？她不知感谢你这多年来对她的体贴关照，只习惯了一味的向你索取，你还要这般纵容着她不成？”
听见苏升平果然是因为苏衿之这委屈求全的态度而变换了语气，九月冷冷的勾起唇，须臾不动声色的淡看着他们：“爹爹眼里的月儿，永远是这样一个只懂得索取的孩子么？可是索取了这么久，我这院子里究竟多出了些什么？”
既然要玩狠的，那不如一起玩下去。
九月轻轻抚着身上的浅青色衣裳，抬起眼看向苏衿之眼中那大仁大义似是只要四妹觉得开心让她付出一切也甘愿的表情：“听说二姐每个月都会有至少七八件新衣裳，而我的柜子里也有几件据说是四姐前两年赠予我的旧衣裳，就是这身……”
苏衿之这才仔细看了看九月身上的衣裳，脸上那美丽温柔的微笑中终于有了一丝隐约的裂痕。
苏升平亦是看着九月的衣裳，眼神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原来二姐平日里所穿的衣裳就是这样的啊？质量真是好。”九月抚着身上的衣料，一脸满足的说：“我柜子里那几件所谓的二姐你送给我的衣裳，就数这件最好了，哎，对了，二姐你身上那料子应该就是咱们元恒皇朝很有名气的那种丝锦吧？我这个呢？我这是什么锦？”
其实当初苏衿之叫丫鬟给九月拿来的几件衣裳，不过就是为了传出去图个好名声好话柄，自己的衣裳就算是再多也不舍得拿给苏九月这个丑丫头来穿，当时只是让身边的丫鬟随便拿了些她们自己的衣裳给苏九月。
反正苏九月平时里的穿戴连她房中的丫鬟都不如，送几件丫鬟的衣服已经很够意思了。
苏衿之却万万没想到，苏九月竟然有一天会先拿这几件衣服出来将了她一军。
见苏衿之怔了一下，九月仍然一脸羡慕的说：“爹爹，您平日里若是能给月儿房里拿些这样的料子，月儿便知足了，还何须二姐特意割爱？”
苏升平迟疑了一下，转头看向脸色隐隐有些尴尬的苏衿之，眼里有几分疑问，但却是在刻意给苏衿之留面子，只是用眼神询问，并没有问出声来。
苏衿之眼中当即有了歉意，更有些委屈的抬起眼看向苏升平：“爹，是衿之当时派了房里的丫鬟去我柜子里拿几件衣裳给月儿送来，但是那时我没在房中，并不知道那两个丫头竟然只拿了几件自己的衣裳来敷衍，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苏升平眼中有着理解，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二女儿的肩：“你有这份心，就是个好孩子，爹爹理解你，也知道你是多么懂事的孩子，这件事既是丫鬟出的差错，但与你无关，这份心意送到了就行，至于衣服怎么样，能御寒便好。”
苏衿之仍然一脸愧疚的还想说什么，九月这边却是已经对这位圣母婊的演技感染到快要吐了。
“啊？原来是这样呀？”九月天真的眨眨眼：“好羡慕二姐，竟然连你房中丫鬟随便拿来的衣裳都比我平时穿的要好，那么请问二姐，我究竟是如何向你不停的索取？我又究竟是索取了什么呢？”
苏衿之被九月这明着看不出什么，但暗里听着却是有些咄咄逼人的话而一下子逼的说不出话，只是怔然的看了九月一眼，想了想忽然笑道：“月儿，你还是多宽宽心，莫要再纠结这些旧事了，前日二姐给你送来的那金创药，你用着可好？我看你这现在似乎是活蹦乱跳的，背上的伤已经好了吧？”
“哦？你还给她送药了？”苏升平当即笑着看向苏衿之。
苏衿之腼腆的一笑，眼中又有着几分看起来极为逼真的担心：“爹爹不会怪女儿吧？女儿是见四妹被家法打的太重，看着于心不忍，但是爹爹的话不能忤逆，当时就没敢多说。所以才在第二天偷偷的亲手配置了些伤药来给四妹送来，这件事情隐瞒了爹爹，实在是女儿的不是，还望爹爹不要再怪罪四妹，请爹爹责罚我吧……”
说着，苏衿之便要跪下去，苏升平忙将她扶住：“衿之如此善解人意，爹爹怎会忍心怪你？你们姐妹之间相亲相爱，你这个做姐姐的又对月儿这般用心，爹爹深感欣慰，不会责罚你。”
苏衿之却已是眼泪汪汪：“只要爹爹别再怪罪月儿便好，她还小，还要等明年才及笄呢……”
苏升平轻叹：“十四岁了，还能小到哪里去？两年前你不是也才十四岁？却比月儿懂事许多。”
九月在一旁听着，并不言语。
这对父女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这两人的世界仿佛是外人插不进去的，她也懒得去插这一脚惹人生厌，只慢慢的转身，安静的看着这院中简单而枯槁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