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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旅人 (赵熙之)


  司机问:“先生还要去哪里?”盛清让说:“四川路33号。”
  他讲完就阖上眼,宗瑛并不知他是要去迁委会复命,可她一句话也不问,只安静坐着看向外面。车子前行,街景便一路后退,萧条归萧条,但好歹风平浪静。
  到苏州河时,车子被迫停下来,司机扭过头讲:“先生,过不去了。”
  盛清让睁开眼,宗瑛也探头去看,狭窄桥面上堆满了亟待运输的机器设备,桥对岸则挤满了从苏州河北边来的工人和难民,几乎水泄不通。
  除了绕路,别无选择。
  司机带着他们绕了一大圈,中午时分终于到四川路33号,大楼的第六层,即迁移委员会的临时办公处。
  两人才走到五楼,就能听到楼上传来的脚步声,杂沓忙碌。
  宗瑛停住脚步:“如果我不便出现,那么我下楼去等,正好我饿了,想去吃点东西。”
  盛清让没有阻止她,只叮嘱她“不要走太远”,就先上了楼。
  宗瑛果真下楼去,沿着四川路往北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开着的食品店,进去买了些饼干糖果,站在玻璃门里面拆开饼干袋吃了一半,口干舌燥。
  走出门,外面太阳更毒,不知哪里来的嗡嗡声响,让人误以为是耳鸣。
  她折回33号,在楼下等了一会,见盛清让还不下来,就干脆往上走。
  到六楼,每间办公室的门都敞开,走廊里来来去去的人,审核人员手里翻着大沓资料,会计手下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有人端着水杯低头看文件,快步迎面走来时差点撞到宗瑛。好在她避得快,但水还是因惯性从杯子里漾出来一些,落在地板上,湿了一片。那人潦草道了声抱歉,头都没有抬,转个身直接进屋子里去了。
  这种紧迫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忙得忘我,只有宗瑛像个局外人,悄无声息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里,吃了一颗又一颗的糖。
  宗瑛再次看到盛清让已经是下午五点。
  她直起身抬头看他,摸出一颗糖,一声不吭剥开糖纸递过去:“盛先生,你现在血糖应该很低。”
  盛清让伸手接过糖果,快速地转过身说:“天黑前还有个地方要去,走吧。”
  于是宗瑛又跟他下楼,等来出租车,前往下一个地点。
  那地方不在公共租界,而在“小东京”——日本侨民的聚集地。一路上可以看到穿和服的日本女人,提着行李带着孩子,似乎也准备撤离上海。
  汽车终于在一座民宅前停下来,是个两层的小楼,表面透着欠打理的意思。
  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佣人出来开门,看到盛清让,他说:“先生回来啦。”
  盛清让问:“徐叔,行李收拾了吗?”
  被称作徐叔的佣人无奈摇摇头:“老爷不肯走啊。”
  说话间,三个人都进了屋。客厅朝南一张烟床,一个套着长袍的男人躺在上面抽大烟,窗户紧紧闭着,室内味道十分难闻。
  烟床上的人剧烈地咳嗽起来,打破这混沌的暗沉与寂静。
  徐叔皱眉看着,同烟床上的人道:“少爷回来了。”
  那人恍若未闻,过了好久突然哑着嗓暴怒般地开口:“来干什么?!叫我去租界还是叫我去香港?!”说完又猛烈咳嗽一阵:“我不去,我哪里都不去!叫他滚!”
  盛清让沉默地在屋子里站着,很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烟雾缭绕中,窗格子将落日余晖切割成碎片,像他支离破碎的童年——
  生母没有名分,生下来被抱到盛家,转眼又被过继给一无所出的大伯家。大伯大伯母都抽大烟,分家时得来的产业几被挥霍尽。
  大烟抽多了,打他;没有烟抽了,打他;打麻将输了,那么也要打他。
  年纪太小了,孱弱得几乎没有力气去找出口。
  盛清让额头渗出虚汗,手心愈冷,眼睑几乎要往下耷。突然他闭了闭眼,走出门,徐叔也跟出来。
  他将一枚厚厚信封交给徐叔:“船票、钱、通行证,都在里面。”
  徐叔接过来,双手紧紧捏着,又低下头:“老爷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到头来还要枉费先生的安排,我再劝劝吧。”
  天色愈沉,盛清让没有再出声,返回车内坐了很久,司机问他要去哪里,他也不答。
  宗瑛这时在一旁说:“盛先生,如果没有别的地方要去,是不是可以回公寓?”
  盛清让突然回过神说“抱歉”,又说:“那么回去吧。”
  车子启动,天与街道渐渐融为一色,路灯寥寥地亮起来,行人也很少。
  去往699号公寓,就像船舶进港,哪怕路漫长,但到底是回家。
  宗瑛挨着车窗缓慢地松了口气,偏过头,又看到盛清让的侧脸,他抿着唇,眼皮紧闭,看起来状态糟糕。
  车子重新路过四川路时,宗瑛又见到迁委会的临时办公处,它在夜色里亮着灯。
  她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为什么?”
  他听到声音,睁眼反问:“宗小姐?”
  宗瑛转回头,看向阴影中的他,问:“为什么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盛清让也看到了那仍旧亮着灯的大楼,他想了很久,哑着声音徐徐回她:“中国实业譬如雪中幼苗,本就十分脆弱,偌大一个上海,五千家工厂,若毁于战火,或落入敌手,对实业界都是雪上加霜的打击。何况……战争缺少实业的支持,又哪里来的胜算呢?”
  宗瑛沉默着,手伸进口袋,触到了烟盒。
  这时盛清让突然说:“宗小姐……不必顾忌我。”
  宗瑛犹豫片刻,最终摸出烟盒抽了一支烟,擦亮火柴点燃它。那是一支通体漆黑的烟,只缠了一圈细细金边,烟嘴上印着BLACK DEVIL——黑魔鬼。
  它在黑暗中燃烧,甜丝丝的烟气缭绕,宗瑛皱眉问:“那么,我有什么能够帮到你?”
  盛清让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宗小姐,这是与你无关的时代,我不希望你涉险。”他语声像叹息,“你也知道,这是上海最后一天的和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几个说明:
  1.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国府在各方面压力之下,不得不做一些抗战的打算,其中有一项是在资源委员会(简称资委会)之下,组织一个技术合作委员会,该会分机械、电机、化工、土木工程、公用事业、金融、经济、法律等12组,每一组设委员5人,共60人。
  2. 8月17日,数百名英国人乘坐拉杰普塔纳号(Rajputana)赶赴香港。
  3. “这是上海最后一天的和平”,是一个叫何铭生(Harmsen)的法新社记者写的。
  
  第15章 699号公寓(15)
  
  最后一天的和平了,听起来却是抽象的未知。
  没有亲历过战争的人,并不能想象明天天亮后的上海会是什么样子。
  宗瑛任由指间卷烟燃尽熄灭,突然侧过身,伸手探向他额头。
  盛清让没来得及避开,索性也就不避了。宗瑛收回手,语声笃定:“盛先生,你还在发烧。”
  “我知道。”他声音愈低,像溺在沉沉夜色里快要燃尽的烛火,又像耗到1%的电量格,几乎要撑不住了。
  宗瑛看他头略歪了歪,猝不及防挨向了右侧冷冰冰的车窗。二十秒过后,她伸手谨慎地揽过他的头,借了肩膀给他枕。
  右肩略沉,甜丝丝的烟草味在密闭的空间里久久不散,宗瑛摸出关了一天的手机,打开播放器,音量调到最小,点开一首Looking with Cely,口琴声低低地响起,宗瑛闭上眼。
  汽车缓行,小有颠簸,穿梭在风暴降临前黑黢黢的申城里,好像可以不停顿地一直开下去。
  可惜道路皆有尽头,到699号公寓,司机停好车,下来给宗瑛开门。
  他正要开口,宗瑛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稍稍侧头小心唤了一声:“盛先生?”
  盛清让没有回应,宗瑛就叫司机帮忙,一起将他送上去,安顿在楼上朝北的客房里。
  宗瑛同司机结清车费,关上门将早上的粥热了热,吃完后换了衣服上楼,守在床边等待晚十点的到来。
  夜色沉寂,秒针以它的规律不慌不忙地移动,这种等待在某个瞬间变得神秘而未知。因为这间公寓,两个不同时代的人产生一种微妙且难以分割的联系,谁也不知道这种联系何时会被切断,但有一点宗瑛很确定——
  完全的置身事外是不切实际的。
  只要他还会来到这里,只要她还住在这里,那么接触不可避免,被卷入彼此的生活不过是早晚的事。
  十点快到了,她回过神握住他的手。不同于上次的温暖干燥,这次他手温很低,有些潮潮的凉感。以这样的身体状况去迎接战争的到来,是件很糟糕的事。宗瑛突然起了一个念头,闭眼盘算了会儿,听到打钟声,睁开眼就回到了她熟悉的时代。
  她起身按亮壁灯开关,环视四周。
  自从被盛清让锁了之后,她再没有进过楼上这间客卧。很显然这里已不是她印象中的样子,看起来不仅仅是客卧,倒像个五脏俱全的小居室,日用品、衣物、办公用品一应俱全,或许是为了尽量避免使用她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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