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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旅人 (赵熙之)


  他不急着开门,只弯着腰说:“大少爷吩咐过,倘若先生是来谈迁厂的事,那么什么都不必谈,请先生回去忙别的要务,不要再操心盛家的产业。”
  对方讲的是再明显不过的拒客之辞,盛清让却不打算放弃:“请你再去转告大少爷,我有别的事要同他谈。”
  佣人一脸为难:“今天二小姐一家也在……”
  盛清让轻抿起唇,想了想说:“那么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二姐谈。”
  佣人很担心盛清让进去会讨嫌,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说:“那么我进去问一下。”
  宗瑛立在一旁,看佣人左右为难,又看盛清让强打精神站得挺直,莫名看出其中深藏的几分卑微,那种感觉说不上来的熟悉。
  就在佣人返身时,突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三哥哥来啦!”
  盛清蕙从人力车上跳下来,很大方地给了车夫一块整钱,快步走到门口,朝三五步之外的佣人喊道:“姚叔,怎么不给三哥哥开门呀?”
  那个叫姚叔的佣人又折回来,只顾紧皱起眉,盛清蕙就在一旁催他:“快点姚叔,难道还不给我开门啊?”
  姚叔叹口气,无可奈何将铁门打开。盛清蕙见机一把抓住盛清让,赶紧带他进门,又扭头看到外面的宗瑛,讲:“啊你不是那位——”过路朋友?
  小姑娘暂不打算深究,只催促:“快点进来啊!”
  宗瑛入得大门,看盛清蕙拽着盛清让往别墅里去。
  盛清让这时回头看她一眼,她低头快步跟上,走到盛清让旁边,主动伸手拿过他的公文包。
  甫进门,盛清蕙便喊:“大哥二姐!今天学校停课啦!”
  偌大房子里清净得诡异,只有盛清蕙的声音在回荡。盛清蕙皱起眉,二楼探出一个脑袋来,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趴着栏杆说:“小姨你回来啦,爸爸妈妈和大舅舅在二楼客厅里讲话!”他说完将视线移向盛清让,只看着,一声不吭。
  孩子的反应是最直接真实的,他显然认识盛清让,也知对方是长辈,但连称呼也没有一句,就格外奇怪。
  宗瑛留意到这个细节,想到盛清让公寓里那张合影——相片里的他只有大半张脸。
  这时盛清蕙快步上了楼,盛清让也跟上去,宗瑛走在最后。
  脚踩在厚重地毯上,动静微乎其微,仿佛这整栋楼是一只吞吃声音的妖怪。
  盛清蕙最先推开二楼会客室的门,里面烟雾缭绕,二姐夫和大哥都在抽烟,二姐一个人抱胸坐在边上的单人沙发里。
  意识到门开,三个人纷纷抬头看过来。
  先是看到盛清蕙,然后看到盛清让,最后是宗瑛。
  大哥陡然蹙眉,摁灭烟头,径直质问盛清让:“你还来做什么?”二姐索性别开脸,二姐夫接着抽烟。
  盛清蕙无视这沉闷气氛,兀自往长沙发里一坐,抬头同盛清让讲:“三哥哥有事情坐下来谈嘛。”言毕又看一眼宗瑛,示意她也坐。
  盛清让脸色愈差,他说:“给我一点时间,我讲完就走。”
  大哥不耐烦地抿唇,身体后仰,鼻子里逸出沉重气息:“讲。”
  盛清让落座,宗瑛将公文包递给他的同时,也在旁边入座。
  这满室烟味令宗瑛很迫切地想要抽一支烟,但情况不允许。
  她偏头见盛清让从公文包取出几张票,又听他用一贯不慌不忙的语气讲:“今日俞市长虽还在工部局同冈本孝正谈判,但双方军力纷纷入驻上海,此谈判大概只是流于形式的表演,时局已不会向着和平。”
  他顿了顿,缓慢地说:“上海避不开战争了。盛家在杨树浦的机器厂,紧挨日本海军陆战司令队,一旦战火燃起,终归难幸免。资源委员会让我务必来同大哥再次洽商,也是不愿见其毁于战火,甚至资敌。倘现在撤离,亦有迁移及重建补助——”
  大哥原本就被一大早的停工消息惹得不高兴,这时怒气更甚,竟然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架势,霍地打断了他:“紧挨着日本人又如何?最差不过是被全部炸掉!盛家不止这一家工厂!”
  “那么,撇开杨树浦的不谈,盛家在租界里的工厂也不要紧吗?”
  “国军、日军,哪个敢随便进租界打?”
  “是不行,那么空袭呢?”他声音平静无波,“炸弹不长眼睛,也不认租界。”
  大哥拿起烟灰缸就朝他砸过去,盛清让避开了。烟灰缸砸在地板上,灰白烟灰散了一片。
  宗瑛不落痕迹蹙了下眉,此时盛清让突然侧过头,贴着她耳朵小声地说:“你先出去一会儿。”
  宗瑛余光看他,他却已是重新坐正,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屋子里静了将近一分钟,宗瑛在这短暂时间里撤了出来,那个小孩仍在二楼的走廊里玩耍,看到宗瑛也是一声不吭的。
  宗瑛从他身边走过,下楼梯时突然注意到悬在墙上的一张巨大的全家福——
  里面有大哥,有二姐,有一个穿军装的青年,还有小妹盛清蕙。
  唯独没有盛清让。
  作者有话要说:  盛先生:是啊,为什么拍全家福从不叫我。
  宗瑛:没关系,以后我拍照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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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说明:
  1.字林西报头版采用美式新闻头版风格刊登重要新闻。
  2.上海虹口地区是近代日本侨民的重要聚居地

  第14章 699号公寓(14)

  宗瑛出了别墅,在屋外花园里等。
  抬头就能看到二楼会客厅洁净的玻璃窗,厚实窗帘几乎遮了全部,阳光费尽力气,也只能探进去细细一缕。
  她敛回视线,终于有机会摸出烟盒来抽一支烟。
  夏树苍翠,蝉不知倦,公馆里似乎有与世隔绝的平和,只以它愿意的状态存在着。
  然而事与愿违,二楼会客厅里这时聚集着焦虑、愤怒及由来已久的成见恩仇,许多矛盾一触即发。
  盛清让讲明沪战无可避免,又承迁委会之托,以私人关系试图再次说服大哥盛清祥,将杨树浦、南市及公共租界内的盛氏各厂移设内地。
  单为此事,盛清让已不止一次两次来劝过,大哥从最开始的毫不在意,到现在面对乱局的焦头烂额,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迁厂——
  毕竟是浩大工程,与寻常人家的撤离是截然不同的。
  举家迁移也不过是收拾出几个行李,一家人顺利登上车船,抵达目的地找个落脚处即可。
  但对偌大工厂而言,一个“迁”字,包括机器拆解、包括装箱、包括运输,还包括抵达内地之后的厂房租借、复工事宜,没有一件敢称容易,更不必说这其中还有大量的人事、资金问题需要解决。
  战争时期,贸然将这么大的工厂整个的搬到内地去,谁也没有经验,只是想想都觉得荆棘载途,生死未卜。
  烟灰缸死气沉沉地扣在地板上,二姐夫的烟也灭了。没有新鲜的烟气腾起,室内仿佛进入一种凝滞状态。
  大哥肥胖的身体陷在皮沙发里,听盛清让继续讲“迁移补助条例”,眼皮略略搭下来,面上显出疲态。
  也许为时已晚,他想。
  与其冒着那么多的未知与风险将工厂迁到内地去,还不如搏一搏运气,或许战争不会持续很久,又或许盛家祖宗保佑,能尽量避开轰炸。
  大哥想到这里,心里几乎是拿定了主意,那么盛清让的讲话声就变得格外招人讨厌。
  大哥紧皱起眉,厉声道:“你不要讲了,出去!”
  盛清让没有起身,但也不再开口讲话,病容里藏着几分无可奈何的挫败。
  清蕙察觉气氛不对,在旁边插话道:“三哥哥,我们出去喝咖啡吧。”
  盛清让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将手中一直握着的几张票放到了茶几上:“Rajputana号,17日去香港的船票,一共有五个席位,家里或许用得上。”
  他声音低缓,没有半点的攻击性,完全是出于一种好意的关照。
  一直沉默的二姐却冷哼一声:“英国人的船票,什么意思?给我们看你在工部局的人脉?”
  盛清让提着公文包站起来,头重脚轻地走到门口,背对着一屋子人缓声说道:“杨树浦的工厂直接曝敌,最是危险。若有损失,可做文书,名义上转让给德国人,只要设法倒填日期,去德国领事馆登记即可。这样至少能向日本军部申请一点赔偿,减少损失。”
  他讲完开门出去,走两步撞见小外甥。
  那孩子仰起头看他,将手里的玻璃球故意往地上扔,刚好砸到他脚面。
  盛清让俯身捡起来,用力握了握玻璃球,只同小孩子讲了一声“不要乱扔东西”,就绕过他下了楼。
  烈日杲杲,外面一点风也没有。
  宗瑛站在门外抽烟,盛清让走到她身边,混在烟味中的突兀奶香味就迫不及待窜入他鼻腔。
  宗瑛察觉到他过来,迅速掐灭烟头,舌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干燥的唇,尝到一丝烟熏火燎的甘甜味道。
  “走了吗?”她问。
  “走吧。”盛清让看她将熄灭的烟握进手心里,欲言又止,最终只低头往外走。
  姚叔给他们开了门,两人重新坐进汽车,这时候车内多了一股被烈日蒸过的味道,温度也升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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