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懂得多。”一旁的华服男子背手而立,嘴角的笑意未达眼底,“乱世之中神灵自身难保,哪有工夫庇佑这么多人,不过是讨个心安罢了。”
青衣男子拱手应和:“侯爷说的是。”
顾仲国斜着眼睛看他,声音不冷不热:“东崎能拿下临东城你功不可没,国主近来很是看重你。”
“不过是小人运气好罢了。”江铭的心漏跳了一拍,恭顺地低下头去,不敢擅自抬起,“小人是侯爷的人,只有侯爷一个主子。”
“你知道就好。”顾仲国收回目光,重新投向殿内祈祷的众人,“我有法子把你捧上去,自然有法子让你摔下来。那些不要紧的客人,你最好都给拒了。”
江铭的后背蓦地出了一声冷汗。
“不要紧的客人”恐怕指的是东崎国主派来上门游说他留在东崎效力的门客。可这些人挑的都是夜半三更、少有人迹的时刻才来,安邦候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他丝毫不敢松懈,状似诚恳地躬身回答:“小人明白!”
巨大的圣钟响了三声,仪式就此结束。
东崎国王在群臣的簇拥中笑容满面地向门外的两人走来,头顶斜插的翎羽随着他的走动微微摆动。
“托拉伊尔真神洪福,金色的秋风将这两位远方的贵人送到吾的身边,愿神灵庇佑你们安康!”
经历方才的训诫,江铭不敢对东崎国国主表现得太过热情,只礼貌地欠了欠身子算是回应。
而他身边的安邦侯却笑容满面,极为熟稔地回了一个东崎教派的礼,热情洋溢地高声说道:“感谢真神,感谢陛下!能给流离失所的旅人提供如此安定的住所,这是何等伟大的胸襟!”
没有人能够抗拒这般真诚的夸奖。
颇为富态的东崎国主笑眯了双眼,乐呵呵地伸手拍拍安邦候的肩膀:“全天下的拉伊尔子民是一家,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像陛下这般仁慈的信徒,一定能得到真神的祝福。”
“哈哈……顾先生谬赞了。”
两人你来我往,其乐融融,仿佛对对方的利用和意图一无所知。
江铭心情复杂地旁观着这虚伪的交易,突然难以克制地怀念起那家酒楼里昙花一现的笑容来。
他不知道这场谈话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住处,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坐在了乌黑的小屋里,手指间还反复摩挲着一个不甚精致的酒盏。
——“有劳先生了。”此言一毕,那个眉眼如画的女子就带着暖融的笑意踏进了楼外的漫天风雪之中。
一壶热酒换一篇文章,是他与她仅有的联系。
那天结账时,他特地买下了这个酒盏,傻瓜似的时时带在身上。无论走得多远,这只酒盏就是故土,是归途,更是美梦。
一定要等我啊……
无法压抑的酸涩使他将掌心的茶盏握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一些痛苦,驱走一些寒冷,抗住身在异国他乡的茫然与孤独。
“咿——呀——”
房门被人缓缓推开。
“谁!”他戒备地看向门口,迅速将酒盏塞回心口的位置。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半晌才传来一个男声:“是我。”
江铭的心缓缓平静下来。是了,安邦候和何离有别的住处,会出现在这里的人除了他自己和偶尔会来的说客,就只有那个人了。
“进来吧。”江铭起身点了灯,声音彻底恢复了沉稳。
门外的男子跨了进来,腰间的长剑和罗盘荡了一荡。刚刚燃起的烛光微微摇晃,隐隐绰绰地映出他削瘦的面庞。
竟是于家庄的旧仆、岁星宫的新主李裴。
“你来有何事?”江铭边问边捏了一盏冷茶凑到嘴边。
“护帖。”李裴握紧身侧的剑柄,脸上强撑着仅存的桀骜,“临东城已破,把护帖给我!”
江铭冷笑,将茶盏“啪”地放到桌上。
“你这是在同谁说话?”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岁星宫宫主?”
“丧家之犬,焉敢乱吠!”
字字锥心,李裴的脸色渐渐没了血色。
是的,沈璧一死,七曜门就散了。他辛辛苦苦夺来门主的位置,还没坐热就彻底散了架。七曜门的其他宫门之主大多都是七曜阁的旧人,早就有了隐退之心,阁主和门主一死,他们就全没了牵挂,遣散了宫众隐退山林。
只有他不依不饶地还想再拼上一把,却落得个众叛亲离、仓惶外逃的下场。
原先的身份定是不能用了,但想要伪造新护帖却需要打通各个关节,不是一无所有的他能够办到的。造反失败,安邦候那里容不下他。兜兜转转,他居然还得求助这个小小的书生!
此等大辱,他不甘,却不能不受。
“你不要忘了……”李裴艰难地动了动嘴唇,眼神犀利地直直望向桌旁的人,“临东城破,有我的一份功劳!”
“哈……”
“哈哈……”
江铭笑得极为夸张,笑得弯下了腰,却又在直起身时倏忽收了全部的笑意。
“是了,我是该感谢你。没有你这个于家庄的旧人,我怎么能发现刑元帅的不对劲?”
他缓缓站起身来,脸上写满了自嘲。
“我弃国,你叛主,咱们两人狼狈为奸,臭味相投,天生一对。”
李裴的两片唇瓣碰了碰,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你若是现在回去在刑元帅面前跪下,抽自己几个耳光,领几十军棍,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江铭讥笑,“总归你还有个说得上话的老母,沐阳侯的乳母,多么荣光的身份。”
“不可能的……”李裴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低声喃喃。老爷铁面无私,他身上背了这么大的罪孽,回去只会是死路一条。
一步错,步步错,他早已没办法回头了。
“不如……”江铭捏着茶盏步步逼近他,用极具迷惑性的语调轻声诱哄道,“做我的助手吧。只要一年,我许你一个体面的身份。”
李裴的神情本有些恍惚,却在听完最后一句话时蓦地清醒过来。
“呵,你许我?”他挥手打翻江铭手中的茶盏,语气不屑地瞥着他,“你是什么人?你也不过是安邦侯手下的一条狗罢了!”
江铭看了看空空的掌心,玩味地勾起了嘴角:“一年之后,谁是谁的狗可就说不定了。”
这是什么意思?
李裴用诧异的目光打量这个清瘦的书生。
江铭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微微垂头盘算着自己的计划。跟着安邦侯大半年,他早已不再是原本那个承受些小恩小惠就觉得诚惶诚恐、感恩戴德的落魄书生。
安邦侯此人心思阴沉,就算自己助他成事,日后恐怕也免不了兔死狗烹的下场。还不如趁东崎国主对自己青睐有加的时候好生经营,为以后铺下康庄大道才好。
按照眼下的情况,煌朝迟早要亡。东崎虽小,但却是第一个打进煌朝内部的国家,日后四国一同瓜分煌朝版图的时候定少不了好处。他若是能在东崎封侯拜相,也不算辱没陆姑娘的蕙质兰心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李裴的质问打断了他的沉思。
江铭收回心思,目光流转双眸含笑:“你心里已经做出决定了不是吗?”
李裴哑然。
他们都是同一类人——
不为人上人,宁可葬黄泉!
###
又到重阳佳节,不知不觉之中,煌朝已在风雨飘摇中度过了一年。
重阳一到,北方的冬天也就近了。疯狂的北渊人终于疲了、怕了,北境统帅石清将军趁机反攻,频传捷报。
可惜许多百姓已经没有力气高兴了。饥饿紧紧扼住了他们的咽喉,让他们发不出欢呼;疾病死死地纠缠着他们的四肢,使他们无法手舞足蹈。
为了尽早摆脱四面楚歌的困境,在太子妃慕容玥的号召下,全国的百姓都勒紧了裤腰带,努力省出每一粒粮食、每一口馍馍来支持边关,好让将士们吃饱了上战场。
可是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渐渐地,没有去当兵的青壮年没力气下地了。
又过了些时日,巷子里开始传出孩子们半夜饿醒的啼哭声。
又忍了些时候,老人们开始结伴上山静待死亡,把粮食省给儿孙。
再后来呢?
母亲们在街边唱着凄凉的歌谣,企盼能被有钱人相中,用屈辱的一夜换一顿孩子的饱餐;年迈的爷爷为了给孙子捉一条鲜鱼,一头扎进了河里,再也没有探出头……悲剧不断上演,却没有解决的法子。
明帝也焦心,也想开仓放粮,可粮呢?大量的青壮年上了战场,田地无人耕种,今年的收成不足往年的三成。而往年的存粮也早已送去了边关,哪里还有普通百姓的份儿呢?
百姓们匍匐在尘土里,用嘶哑的声音向住在天上的神灵哀求:
——神啊!快让战争结束吧!您的子民快要捱不住了!
但可笑的是,这边是“路有冻死骨”,另一边却是“朱门酒肉臭”。
高门大户,园林郁葱。傍晚时分,江州最大药材商蒲昌平的府上迎来了一位贵客。
“哎呀,林老板大驾光临,小宅蓬荜生辉呀!”蒲昌平眯着一对绿豆大的小眼睛,笑容可掬地冲来人拱手,“林老板一路辛苦,在下在园中略备薄酒为您洗尘,快随我去小坐片刻!”
相似小说推荐
-
绝世俏仵作 (梅花三弄) 言情小说吧VIP2016-5-14完结堂堂法医系高材生,穿成哑女就算了,还免费欣赏了一出活春宫,主角竟是自己的童养夫和...
-
国师娘娘请赐卦 (木丁白) 2016-05-14完结又名:《姐姐有罗盘》《姐姐有好多罗盘》 曾经寻龙定脉,威风八面的她,突然间成了别人家的陌生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