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霖鸿叹气,对罗氏说道:“凌大小姐的意思是说,我们府的聘金,已经无法买回她母亲的性命,也不能让那个老丈起死回生了。”
罗氏还是眨眼,凌欣说:“就是活人,你们府也没有表示尊敬!我的干爹干娘和杜叔并不是这亲事里的长辈。”
贺霖鸿摇头说:“这不公平,这婚事,是圣上指婚给凌大小姐的,不是个山大王的。”
凌欣嘲笑地看贺霖鸿:“可是你们府里并没有按照凌大小姐来接待我,而是按照山大王来对待了我,不是吗?”
贺霖鸿一时语塞,有些尴尬。凌欣笑笑说:“我并不介意当个山大王,我早就不是凌大小姐了。可是这里就出现问题了,你们府里按照山大王来娶我,可并没有补偿我山大王的那些亲属们!更贴切地说,从你们府如何对待我,就可以看出你们真心看不起我的山大王家庭!你们不以凌大小姐的身份来对待我,可是补偿了安国侯府,所以你们觉得你们做到了补偿,可以向我索取孝道了。”她看贺霖鸿:“这种情况,叫做错位!是我们之间矛盾发生的起点。”
贺霖鸿吸气:“凌大小姐,我怎么觉得,和你说话,一点都不轻松呢?”
凌欣哈哈笑:“好吧,这么说吧,做人要统一!不能首鼠两端!如果你们按照下聘的对等家庭来看这门婚事,你们就该以对安国侯嫡长女的规格来接待我。如果你们按照一个山大王来接待了我,哦,我并不是在抱怨,因为我就是山大王,你们贺府就要完成婚姻社会架构中要求:那就是,如果想让我对新的家庭死心塌地,就要对我山大王家庭做出补偿,最不济,也该表示接受和尊敬。不好听地说,让我觉得你们‘买断’了我所承受的那些养育之恩,这之后,才能向我要求孝道!毕竟,你们娶了别人家的女儿,对吗?”
贺霖鸿平常能舌头乱跑地胡说,可是此时竟然张口结舌了。
凌欣笑了:“贺二公子,你看出问题了吗?我还需要讲得再清楚吗?从我的角度看,我的那些救命恩人们,贺府别说什么聘金,怕是连见都不会见他们吧?你刚才也说了,我的母亲已死,你们府就是想补偿,也没办法了。在这种情况下,既然你们府对我的家庭并没有妥善的安排和抚慰,那么我也就不欠你们府‘买断’的父母恩情了吧?你们府怎么能强行要求我认同你的父母对我有等同的养育之情呢?我没有给我娘跪谢,为何要让你父母来代替她?我未能向那些生我养我的人尽孝,为何要孝敬你的父母?让我当堂跪礼已经是占了我的便宜。”
凌欣的前世,看够了这种传统文化崩溃时发生的混乱,西方文明冲击了东方传统。
圣经虽然说要敬重父母,但明确说: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二人成为一体。西方的所谓爱情婚姻,是只限男女两个人,你爱我,我爱你,咱们是同伴关系,平等互助,一分钱没有也没关系!你爱你妈,我爱我妈,我不让你孝敬你婆婆,你也别让我去给岳母当半个儿子,一辈子不见对方家长几次面也没人说什么……
在东方,新的时代里,男方已经不可能买断女方所受的抚养之恩,而女方也不可能只有任男方家庭管家这一份工作,但是许多成婚的夫妻,还要求儿媳妇孝敬公婆,在没有足够利益交换的前提下,这种要求变得无理,许多女性不解——我父母供我吃穿,送我上了大学,怎么我要和你妈住一起,孝顺她?我父母怎么办?
而有些男性,则想甘蔗两头甜:取中华文明的孝顺,和西方文明的只要爱情无需物质,这两个好处,真是太方便了——你爱我呀!自然该对我妈好!
女性发狂——你难道不爱我吗?怎么不对我父母好?
男性则说:可我养活了你呀!
女性答:我给了你一个家呀!我做了家务事呀!
男性:别人也能这么干!保姆也成!可除了我,你还能找到别人吗?不想过了就拉倒!
……
或者是另一个极端,女方家庭,一个劲儿地索要彩礼,却不明白这后面的意义——一旦卖了女儿,那么后面就几乎要恩断义绝,女儿就该属于对方家庭。在通货膨胀的社会里,多少彩礼其实都无法保证安度晚年,还不如不要把女儿彻底卖了,选择保留日后依靠女儿养老的权利……
凌欣曾经将自己的看法告诉别人,许多男的都说没人敢娶她了,朱瑞说:“嗯,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如果有爱,就都不是问题……”
关键是要有爱呀!还要有足够的爱。凌欣前世没有过那种感情,现在看来,对贺云鸿那一瞥之后的爱意,也远远不够让她放弃自己的骄傲和尊严,接受他的母亲!
贺霖鸿也有些生气了:“凌大小姐心中就只有这些施舍多少吗?人心是肉长的,凌大小姐难道不知道什么是人情吗?”
凌欣摊了下手说:“我只是将这些东西分割开来,让你看得清楚些。好,我们现在讲讲人情,试问,你的父母,在我这二十年人生中,于我有恩?与我有旧?济我于贫困?助我于无望?”
贺霖鸿说道:“凌大小姐可曾听过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吗?”
凌欣切了一声说道:“虚伪!府外路上那么多的老人,你可曾接回来一个孝顺过?外面那么多孤儿,你可曾收养了一个为自己的儿子?”
贺霖鸿一时无语,凌欣说道:“别说这辈子,就是加了上辈子,我也没见过一个人,跑到大街上,对着个老人,无缘无故地就磕头行孝!所谓责任,源起于社会的安排,也有付出和收获的因果关联。赡养是与抚养相对的!如果没有这门婚事,你的父母和我有关系吗?”
贺霖鸿说:“可是我的父母,毕竟是你名义上的公婆!所谓于情于理,就是道理上不成,那情份呢?”
凌欣点头说:“是,一般来说,若是没有社会结构的完整,就只好求诸情份。如果一个女子对夫君有心,爱屋及乌,也会接受一双老人为自己父母。”
她这话,是说对贺云鸿无心?贺霖鸿皱眉想着,没说话。
凌欣不看他,笑了一下:“你明白了吧?人不能随便地把孝道放在嘴上。孝道,不是虚无缥缈的,其实是一种有价值的东西。当你要求别人尽孝时,要把孝道想成……额,我用我们杜军师的方法吧,想成‘一万两银子’。所以,你不要对我说‘你要尽孝’!而是要说‘你要给我一万两银子!’”
罗氏一下子笑了,可是贺霖鸿却没有笑,凌欣接着说:“这么一讲,就清楚了,当你管我要这一万两银子,我觉得你是强盗,说不给你这孝道的时候,你要说服我,你可以说,a(?),哦,一,贺府养育了你!这个,此时没有吧?二,贺府对你很好!你欠了贺府的人情!这个,至今我也没看出来。三,你想让我发发善心,愿意这么干!这个,我知道,许多人觉得无理由地行孝长辈,是给自己积功德,说白了,还是对自己有好处才去做。我现在不想从你们家攒这份功德,也算是不利用你们吧!若说能出乎善意地对贬低我的人追着行孝……额,我现在还没这么圣人,也许我多修炼几年,有些仙气儿了,可以勉强为之。”
贺霖鸿听出凌欣的嘲讽,更加尴尬,可凌欣还在继续:“四,你可以说,你喜欢我的父母呀!快来孝顺吧!这个,恕我直言,你母亲恰好落入了我不喜欢的那类人中,当然,我相信这种感觉是互有的,她也不喜欢我。这没什么!我允许别人不喜欢我,我又不是金银财宝,怎么能人人都喜欢?可我就纳闷了,她不喜欢我,干嘛还要让我尽孝呢?真正的尽孝,是一种感情!一种奉献!无功不受禄,我要是不喜欢谁,那我巴不得那个人离我远远的,她要是上前来说一句,我孝顺您来了,我可不得难受死?我会说,算了算了,我不想欠这个情,您该干嘛干嘛去吧。我更不会跑人家跟前去说,喂,我不喜欢你!可你要孝顺我呀!——这多丢份儿啊!我这不是在管人家要一万两银子吗?这跟乞丐有什么区别?!”
凌欣理科出身,又学了编程,写游戏,看问题讲究逻辑,说起来一二三四,外加嬉笑怒骂,贺霖鸿哪里是她的对手?只能扁着嘴,脸开始发红。
凌欣接着说:“五,你还可以说,我们府已经买了你!把聘金给了安国侯府!这个……其实只勉强说得过去啦!我在勇王府看了礼单,聘礼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一大堆绸缎,看那些名字,别说四大名绣,十大名绣一个也没有,大约都是你们府放着没用不给人也要烂掉的。可是安国侯没养过我一天,你们不给他什么,我根本不在乎,但若是想说用那些东西就买了我,让我遵守孝道,大概不够吧?当然,我可不想就这么欠着你们,你们如果实在需要那些绸缎瓷器什么的,不用管安国侯府他们去要,给我个价儿吧,我会安排人还给你们府……”
贺霖鸿这下耳朵脖子全红了,他也听说了母亲不喜婚事,贺府在聘礼上很是悭吝,只将将地满足了礼部下聘的单子,多是样子货,但符合标准,没想到对方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