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霖鸿心说她的确是在找茬儿走人,前面谈的半年,她都等不得,竟然也可以随便推翻。他比贺雪鸿圆滑,比贺云鸿放得下身段,听凌欣这么说,叹气道:“是我府管教不严!请小姐见谅!我保证,从今后,此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小姐在我府里一定会过得舒适而愉快,进出得人尊重,望小姐守约如旧。”
凌欣也的确不想此时就这么回去,贺霖鸿给了台阶,她就下了,说道:“二公子,你记住一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就是在京城输个精光,还可以拍拍手,回我的云山寨去,可是你们,真要是输了,能去哪里呢?与其把精力放在和我斗气上,不如干些有益贺府的事。”
贺霖鸿脸上的笑意挂不住了,对车夫示意掉头,对着车窗说道:“多谢小姐赠言。”
凌欣在车里笑道:“你倒是能屈能伸。”
贺霖鸿苦笑着说:“大王在上,小生不敢。”
凌欣呵呵一声,再不说话。
贺霖鸿领着车夫到了贺府前面,等着凌欣下了车,陪她一起进门。凌欣在门口处停下,笑着看几个门人,方才惹事的家丁已经不见了,余下的人都对凌欣弯了下腰,凌欣这才进了门口。
贺霖鸿在后面警告地瞪了几个人一眼,跟着凌欣进了府。其他几个小姑娘含着笑走在后面。
凌欣一路都没有再说话,到了院子外停步,贺霖鸿见一群人正在搬运箱笼,就也在凌欣身边站了,等着看那些人去哪里。
罗氏走过来,干笑着说:“请……小姐这边来吧。”引着路,往内院走。
姚氏的外屋,贺云鸿皱眉拿着本书努力专心地读。窗外,赵氏和罗氏还在低声说话,一个婆子匆匆进了院子,对赵氏急促地说了几句,赵氏惊道:“我,我就去见父亲!”她拉了一下罗氏说:“那个女子又闹起来了!父亲要见我,你随我一起去吧!我实在不想再管她的事了!”
贺云鸿听她们说话,气得喉头堵塞。他其实也不想再管这事了!他恨不能再也不想再也不理这件婚事!可是坐了半晌,还是猛地站了起来,走出去。一时匆忙,竟然忘记了披外面的斗篷。
赵氏和罗氏早出了院子,知道她们去见父亲,贺云鸿也就再次往前院走。到了前院的门口,他的小厮雨石正往里面来找他,贺云鸿停步问雨石道:“出了什么事?”
雨石凑上来低声说:“门口有人拦着凌大小姐不让她进门,叫她村野女子,她的人就在府外说相府亏待了她,她现在上车去勇王府了,二公子追出去了。”
贺云鸿恨得咬牙:“她要惹多大的麻烦!”他忙走向父亲的书房,见赵氏和罗氏与管家刚刚走出来,个个都耷拉着脸。
赵氏管着后宅之事,以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与外院的管事一起,被叫到了贺相书房中训话。进了书房,她见丈夫贺雪鸿也站在旁边,她后悔让罗氏也来了,平白看自己出丑。
果然,贺相语气严厉地问:“为何出这等事?!”
贺府的外院管事忙说:“是小的一时晚了一步!小的原来远远地跟着她们呢,见她们出府去吃饭,就在门里等着他们回来。”
贺相哼了一声,什么叫晚了一步,明摆着这管事也想看看热闹,他严肃地说:“以前如何,不用追究了。可从今后,谁也不许刁难那个女子,不许有任何对她的挑衅,要将她奉为上宾,听懂了吗?!”
管事跟了贺相十几年了,见相爷认真了,马上低头:“是,相爷!小的一定严加管教下人!会把那个门子打出去。”
赵氏心中委屈,后宅的事情全是老夫人的决定,怎么“追究”?现在倒是要将那女子供上不成?她脸气得发红,低头说:“是,父亲。”
贺相一挥手,管事先退了出去。赵氏低着头竟然没看见贺相的手势,罗氏拉了她一下,才发现赵氏眼里含着眼泪,她忙拉着赵氏出去了。
贺云鸿一进门,正听见贺相对站在一边的贺雪鸿说:“……你二弟好容易把她劝回来,这种事绝对不能再发生了!她现在占着上风!你明白吗?!你媳妇的那个样子看来不明白!你告诉她,不能再起事端了!”
贺雪鸿一脸郁闷,可点头道:“是!”
贺云鸿怒道:“父亲,我们就这么惯着她?!”
贺相疲惫地摇头:“这个女子太过强硬,不知通融,不要再和她有任何冲突!”
贺云鸿切齿道:“真如母亲所说,她是个祸害!”
贺相摇头:“她如一把利剑,出鞘就会伤人。可惜,我府没能将她握在手里……”
贺云鸿不屑地哼了一声,贺相看着贺云鸿说:“我原以为……可是……也不怪你,你毕竟还是年轻,是我没有料到这个女子是如此人物,你母亲根本不能……”
贺雪鸿板着脸说:“她可算是忘恩负义了!既然知道门户不对,可是我府认了婚事,她还要怎样呢?”
贺相摆手:“看来这婚事并非是她想要的。”
贺雪鸿看向贺云鸿——不要婚事,那她为何还嫁了……
贺云鸿脸红,骂道:“她做梦!”
贺相叹气:“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先静静。”
贺雪鸿与贺云鸿一起走出了书房,到了院子外,见赵氏正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站在廊下,贺雪鸿走过去,小声说:“父亲说了……”
赵氏扭开身体说:“我知道!二弟妹带人去她院子搬嫁妆去清芬院了,我才懒得弄这些事呢!”疾步走开,贺雪鸿看了贺云鸿一眼,忙追着自己夫人走了。
贺云鸿想了片刻,往清芬院走去,想斥责那个女子一顿,她的确如人所说,毫不要脸面,她这么折腾想干什么?!别以为他不能骂人!
清芬院的院门外,有一棵大树,凌欣站树下,贺霖鸿和罗氏站在她旁边,三个人看着下人们将嫁妆箱笼一只只地搬入院子。
院墙的拐角,是一块一人高的太湖石,贺云鸿沿着小路走向假山石,再转出院墙角,到那三个人的面前去……
第36章 欺负
凌欣带来的几个小姑娘站在门内院子里,也不帮手搬东西,远远地听到夏草在院子里抱怨着:“早知道咱们早上就不把箱子往屋里搬了,累得我腰疼。”
秋树回答说:“就是!”
听到她们的话语,罗氏看凌欣,一副不满的表情,凌欣一挑眉:“怎么,看不惯我的义妹们?”
罗氏哼了一声,刚要说话,贺霖鸿打断道:“你们山寨里没有仆人吗?”
凌欣摇头,罗氏大概以为山寨买不起仆人,脸上有些不屑,凌欣眼睛一瞥,贺霖鸿忙问:“为何?”
凌欣一扯嘴角:“因为太危险。”
贺霖鸿不懂的样子,凌欣说道:“奴仆总是低人一等,有人许是忠心耿耿,可难免有人心中不满:同是生而为人,凭什么你就要高高在上,而我就要俯首帖耳?”
贺霖鸿问:“这……与危险何干?”
凌欣说:“山寨依险而居,你道是为何?”
贺霖鸿问:“因为要防御外敌?”
凌欣说:“因为我们总是处在一个不安全的环境里。”贺霖鸿翻眼睛——这不是一样的吗?
凌欣接着说:“……就更要求内部团结一心。最能让人团结的,不是贬低他人,而是让山寨里的人,都将山寨当成自己的家。云山寨是我的家,也是大家的家。若一日山寨有难,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寨子里的人们,上至孔勇男儿,下至老人孩子,妇人残疾,都会发自内心地为保卫山寨拼死到最后一息。请问,你能保证那些天天任你驱使奴役任意打骂的奴仆们,大难之时,还会因你这个主人对他们的鄙视而留下来为你拼命吗?”
贺云鸿在山石的阴影里停住了脚步,院墙挡住了他,拐弯另一边的三个人都没看见他。
贺霖鸿听这话里话外,多少有指责贺府的意思,笑了笑,叹气道:“我承认,我们府开始做得不妥了,可是小姐你的心胸也太窄了些。若是平常妇人,忍一时,退一步,许就海阔天空了……”
凌欣一笑,说道:“贺二公子是真的没看出来?还是假装糊涂?”
贺霖鸿自认平时与人交往,也算是游刃有余,可是跟这个女子说话,竟然有些费解,不由问道:“看出什么来?”
凌欣嘲弄地一笑:“你说说,世间的婚事是怎么一回事?”
贺霖鸿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呗。”
凌欣说道:“错!婚姻的缔结,要么源于社会结构的支持,要么源于情感的需要。”她曾是公司的老总,经常要在大台子上对员工训话。她就是再读书自学,学历上也是没大学的文凭,人也年轻,又是个女的,还是个没结婚的……几条加起来,凌欣总觉得员工可能私下里轻看她,她格外需要在谈吐上压住人,所以凌欣养成了尽量说书面语言,把简单的事讲得复杂些的习惯,与杜方要穿书生服装其实是一个道理。
贺霖鸿眨眼,觉得凌欣的话很古怪,凌欣觉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因自己当初贪心,掩耳盗铃不错,可贺府也做得不地道!日后她可以担个七出“不孝”的罪名,但咱们把话得说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