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贺云鸿今日去勇王府了,一天都等着贺云鸿回来。
听到贺云鸿来时,姚氏正歪在床上。她忙让卧室里照顾她的丫鬟婆子都出去了,贺云鸿进门行了礼,姚氏急忙招手:“儿啊!你快近前些!”
贺云鸿到姚氏身边坐下,微笑着问道:“母亲今日可好?”
姚氏拉了贺云鸿的手,睁眼仔细看贺云鸿的脸:“儿啊!你去勇王府了?”
贺云鸿点了下头。自从那些与贺相吵架后,贺云鸿病了,这些天也常卧床,姚氏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与贺云鸿深谈,今天,她想好好问问贺云鸿。姚氏小声问:“嗯,这朝堂上,太子和你父真的不和?”
如果在过去,贺云鸿会否认,可是现在他觉得母亲也该了解下大局,否则行事不妥,就点了点头。
姚氏皱着眉:“那,那日后太子登基,你父,是不是就不能为相了?”
贺云鸿又点了下头,姚氏微皱了眉,再问:“那还能当官吗?是不是就得致仕了?”
贺云鸿看着母亲带了些焦灼表情的脸,只能说:“母亲,这些事,此时都尚且不可知……”
姚氏松口气说:“就是,我也觉得不会那么糟糕。你父在朝这么多年,又是左相,太子就是登基了,也得对老臣好是不是?你父也没干什么坏事,给皇上做了这么多事,保了江山,太子也不该难为他。”
贺云鸿差点如以往般随声附和,可是改了主意,说道:“不管怎么说,我府还是该谨慎些好,不要让人轻易抓到把柄……”
姚氏一听就生气了:“有什么把柄?我府难道不能教训个不孝的媳妇吗?”
贺云鸿解释道:“那是皇帝赐婚……”
姚氏不理:“可她就是不孝呀!哪怕真到了金殿上,我们说说那个女子的不孝行径,皇上也得治她的罪!哪家的媳妇是这样的?!这还有没有王法?!当初她在安国侯府……”
贺云鸿轻叹:“母亲!安国侯没救勇王……”
姚氏说道:“那是另一回事!咱们只说为人子女,不能违背父母!她不孝顺,就有失妇道!……”
贺云鸿忽然问道:“母亲,我从来没见过祖母,不知她是何等样人?”
“哦,”姚氏不在意地说:“你祖母是个爱清净的人,躲在后院不理事,我那时没见过她几次。”
贺云鸿没说话,姚氏似乎领会到了贺云鸿的意思,不高兴地说:“孩子,这可不是一回事!我见你祖母,可是有礼貌的!她说什么话,我就应一声。但是儿啊!你那天没看见,那个女子那么猖狂无礼!一句句地顶撞我!非要将我气死才罢!”她的语气开始激愤了。
贺云鸿忙说:“母亲不必动怒。”
姚氏咬牙:“我怎么能不怒!孩子,为娘五十岁,这么大的岁数了,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从小到大……我们家在京城,谁不得礼敬有加?府里的下人,要是敢回一句嘴,那不是要被打死就要被打出去的!可是,可是那个……”
贺云鸿打断道:“母亲请息怒,莫要多想……”
姚氏使劲摇头:“不!我怎能不想!孩子!云儿!她故意气我呀,我这心里,实在忍不下!”
贺云鸿暗暗后悔自己不该提祖母,谁说母亲不懂事?只是不懂大事而已,他劝道:“母亲……”
姚氏含泪看贺云鸿:“儿啊!我知道勇王是你的好朋友,现在你别得罪他。可是他给你的这门亲事真是害死咱家了!你日后要留个心眼!”
贺云鸿半垂下眼帘:“母亲,这话若是有人传出去……”
姚氏一摆手:“这屋子里不是没别人吗?你和娘还不能说实话吗?”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贺云鸿,片刻后,贺云鸿平和地抬眼回看姚氏道:“母亲,勇王的确是我的好友。”
姚氏眨了眨眼,老眼中又有了泪光,拍了拍贺云鸿的手说:“那你说那个女子是不是蛮横无礼?她知道我有心疾,想害死我!是不是歹毒心肠?!她是不是该下地狱?!”
贺云鸿看着母亲憔悴的脸,头一次发现她的上眼皮有些耷拉了,眼睛成了三角形,眼里的目光像针一般尖刻,他低声说:“母亲,您该休息了……”
听贺云鸿这么回答,姚氏呜呜地哭了:“你怎么不帮着娘说话?你怎么能向着她?!娘最疼你!那时你陷在晋元城中,娘要哭死了!我一听到消息,就不省人事!然后就是高烧,云儿,娘差点死了呀!儿啊!你是娘的心肝啊!你要听娘的话!你可不能不孝顺……”
贺云鸿也觉心中难受,说道:“母亲莫要如此烦忧……”
姚氏猛地抬头看贺云鸿,质问道:“那个女子现在哪里?!”
贺云鸿迟疑了下,回答道:“该是,回了她山寨人住的地方吧。”
姚氏抹去眼泪道:“他们有住的地方?还不是勇王给他们找的!她仗着勇王的势,就敢把咱们府踩到泥里!你怎么不和勇王说说?!……”
贺云鸿劝慰道:“母亲,她是勇王的救命恩人,勇王会向着她的……”
姚氏哼了一声:“所以我说勇王做的不对!他自己收了她不就行了吗?!放她出来害人!”
贺云鸿看着姚氏,忽然觉得自己和母亲的位置变了,他成了长辈,可母亲成了个不懂事的孩子……这种感觉让贺云鸿一时心酸,几乎想哭。
姚氏见贺云鸿没有接话,又问道:“你父要如何处理她?”
贺云鸿垂下视线:“父亲,该是想大事化小……”
姚氏气得发抖了:“大事化小?!怎么能……”
贺云鸿忙轻握姚氏的手:“母亲不要动气,这事情,就让父亲去处理吧。父亲一朝为相,自是知道轻重缓急。”
姚氏咬着牙:“他现在想护着那个贱人了!……”
贺云鸿眉头蹙了一下,说道:“母亲,父亲不喜母亲口出恶言……”
姚氏甩开贺云鸿的手:“这怎么是恶言!这是实话!你父亲他忘恩负义!说什么都掩盖不住!他当年……”
贺云鸿轻声道:“母亲,父亲也是为了母亲的健康,言语不谐,可损福德。污言秽语,有伤寿元。母亲有心疾,要安养心性,方可怡然……”
姚氏说:“除去这个女子,我就高兴了!”她急切地看向贺云鸿:“儿啊!就是你父亲不下手,你也要为娘除去这个害人精呀!”
贺云鸿叹气:“母亲,岂可轻谈取人性命……”
姚氏摆手说:“我明白!我明白!表面上不能那么做!可是孩子,你孝顺娘吗?”
贺云鸿看着姚氏点头道:“娘对我这么多年抚养关怀,孩儿一定会孝顺娘亲。”
姚氏狂热地说:“那你就去为娘做这个事!想个不那么扎眼的手段,让人给她下个毒,找人去劫了她!雇人去刺杀她!她说白了,是个土匪啊!那些和她在一起的人,都该被官府抓起来的!儿啊,你聪明,好好设计她!让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不,还是得让她知道,让她知道她得罪了谁!”
贺云鸿凝神看姚氏的脸,不再劝说什么了,轻轻地说:“母亲看着累了,好好休息吧。”
姚氏可怜巴巴地看贺云鸿:“孩子,你答应娘?娘就靠着你了,啊?
贺云鸿点了一下头:“母亲,我自然会听娘的话。”现在不就在听吗?
姚氏这才放了心,长长地出了口气,半合了眼说:“孩子,你是个孝顺的,那个女子,肯定不得好死……”
贺云鸿说:“母亲,安歇吧。”姚氏点头了,贺云鸿行了礼,走出卧室。他问了问姚氏的饮食,让丫鬟婆子们进屋去守着姚氏,这才披上大氅,离开了姚氏的院子。
他没有上软轿,散步走向自己的院落,太阳西下,寒风呼啸而来,处处阴影森然。雨石有些担心地小声问:“公子冷不冷?我让轿子跟着呢……”
贺云鸿因为喝了酒,还有些热意,也不搭理雨石,稍微加快了些步伐继续走着,想驱散些集在了胸口处的重压。
到了自己的院子,贺云鸿非但不觉得冷,反而浑身发热,脸都觉得烧起来。想起那日回门,凌大小姐从府中奔出来,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她那个步态身材,满京城的女子,没有第二……
绿茗带着好几个丫鬟迎了出来:“公子!天这么冷!快进屋吧!”
进了屋子,几个人一起动手帮着贺云鸿将大氅脱了,又摘下他腰带上的种种饰物,去了外衣,换上了家常的宽松衣袍……贺云鸿沉默地由着她们替他更衣。
绿茗偷听了贺云鸿说今日要去勇王府,还听说,那个已经离府的三夫人也一起去了——贺府有人看见早上许多百姓到了贺府的后门,跟着贺府车队走的,该是那些山寨的寨匪。
绿茗的眼睛一次次地偷偷看向贺云鸿,想在他脸上看出什么来。贺云鸿一直面无表情,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心不在焉。
绿茗今年十七岁,进了贺云鸿的院子也有六七年了。一开始是三等小丫鬟,看顾茶水,然后因善于察言观色,加上原来照顾贺云鸿的丫鬟们年长嫁人,她成了贺云鸿的贴身丫鬟。
绿茗从一进院子,就致力于领会贺云鸿的意思。她细心记住贺云鸿的喜好,时刻注意贺云鸿的情绪。这么多年下来,绿茗总觉得还是无法摸清贺云鸿的心思,可是相比院子其他的人,她算是最了解贺云鸿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