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能生气?
初夏的早晨还有些微微的凉意,因为靠近江边,空气里全都是湿润的水汽,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洗涤心肺,村子慢慢地从沉睡中苏醒过来,远远近近的鸡鸣声,晨风带着欢呼从树梢飞掠而过,太阳从天边蹦出来,将眼前破败的小院子染上一层金色。
让她蓦然想起远在北方那个庞然的皇宫,一样的静默。
梦。终于还是该醒了。
她们的位置本就不在这里,即使勉强在这里生活下来也格格不入,就好像明明是个身份尊贵的王爷,因为她的私心甚至去做粗活。
两个人平静地生活了这么多天,留下这么多回忆,真的已经足够了。
谢碧疏坐在树枝上呆呆地看着远方,直到隔壁赵大神出门来看家她,才搬了梯子来让她下来。
赵大婶一边扶着梯子让她下来,一边笑弯了腰:“金公子当真是有趣。”
谢小娘子嘴巴一噘:“他就是不愿带我去镇上。”
话没说完,眼圈就已经红了。斤巨丰亡。
赵大婶当然明白她是心疼了,想了想劝道:“他既然不愿让你瞧见,你就当不知道就是,又何必非要弄明白呢,两口子过日子,糊涂些未尝不好。”
“可是他素来养尊处优,又怎么能做这样的粗活?”谢小娘子立刻反驳,然后哀求道:“大婶,我要去镇上可是我不认识路,村里有哪位长辈要去还请务必带上我一次。”
赵大婶眼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道:“镇上虽离村子不远,但是走过去要费大功夫,要是去的话还是得坐牛车,赵家五叔的牛车早就走了,你要是去需得等到明天早上。”
说着也不等谢碧疏再开口,又劝道:“你也别急,夫妻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开的,等晚上回来好好说说,不定明天就不用去镇上了呢?”
谢碧疏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要怎么说呢,她去镇上确实是想阻止景欢,可也不是去找他,而是去官衙,有什么阻止的话比直接恢复彼此的身份还要简单有效?
当天晚上景欢回来的比以往要迟上一些,谢碧疏坐在桌边看着饭菜慢慢失去温度,思绪已经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曾经问过自己,她爱景欢吗?
她初来这古代,发现自己是个炮灰的时候,那种惶恐无处可说,也无人可说,四周都是可能致她于死地的人和物,她几乎是从皇宫落荒而逃,面对男神老爹的时候,纵然有崇敬也有亲近,可是到底是害怕他发现自己的女儿其实已经被来历不明的魂魄占了身。
景欢是第一个让她放松下来的人,因为他在书中完全是个路人,她遇到他,就好像是刚刚破壳的茫然无措毫无自保能力的雏鸟,发现一个可以似乎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产生了由衷的信任。
哪怕在后来知道他和原住从前有过牵扯,但是那种信任已经深植她的心中。
而那个时候,也仅仅是信任而已。
可是后来,当他在山林里一路照顾着她,当他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跳下山崖,当他和她平分生存的几率,原本的好感变成心动,原本的心动又以燎原之势,迅速变成了动心。
哪怕他对她只是责任,可是她却已经爱了。
爱是什么呢?
大概是想要触碰他却又收回手。
是想要时刻亲近他,却又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想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却又因为怕给他造成负担而从不开口。
是舍不得他那么辛苦,所以,放弃继续和他生活下去的逃避,亲手将彼此送回原本的位置,哪怕,从此再也没有这样亲近的机会。
爱是让彼此都更好。
谢碧疏弯了弯嘴唇,眼泪却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想我啦?”靖王殿下的声音突然从她旁边传过来,吓了她一跳:“还是想我带回来得糖果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纸袋,挑唇笑得很是灿烂,“叫我哥,我就给你吃。”
有甜蜜的味道从纸袋中散发出来,谢碧疏粗鲁地用袖子抹了把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犯病了是不是,你有本事让我叫你哥,你有本事让你哥也叫你哥呀,我不拦着你,你去。”
靖王殿下手上一顿,讪笑了一声,然后将纸包塞到她手里:“咦我刚才什么话都没说呀,啊,你晚饭还没吃那赶紧吃吧。”
说完就要遁走,谢碧疏忙起身问道:“那你呢?”
景欢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我早上不是说吃完饭才会回来吗?”
粮店根本没有晚饭提供,而他带回来得东西和平日一样多,甚至还多了一包糖,那他怎么可能吃了晚饭,谢碧疏一把拉住他,拖到桌子旁边按着他坐下,然后掐着腰吐出一个字:“吃。”
“我……”
谢碧疏一拍桌子,恶狠狠道:“我什么我,我辛辛苦苦做了饭你回来说不吃了,我坐在这等你等了这么久你回来说不吃了,你说对得起我吗?”
靖王殿下抹了一把脸,然后以壮士断腕的表情拿起筷子:“我吃。”
他扒了一口饭,然后想起什么一般抬头道:“手疼吗?”
谢碧疏张张嘴,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然后将手掌送到他跟前,委屈道:“疼,都怪你惹我生气。”
他自然而然地探过头在她掌心吹了几口,一边笑道:“给你吹一吹就不疼了。”
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掌心,痒痒的,酥酥的,像是吹在她的心尖,分明只是吹在手上,却直接把她的耳根都吹红了。
“还疼。”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的,听在耳里却好像咬了一口软糯的桂花糕。
景欢想了想,然后将糖果拿过来,拆开取了一颗糖塞到她嘴里:“吃颗糖就不疼了。”
谢碧疏张嘴,舌尖却故意在他指尖上舔了一下,见他面色丝毫不变,完全没有感觉到异样,谢碧疏紧紧地抿住嘴唇,明媚的杏眼也失望地垂了下去,嘴里的糖果太甜,甜得都有些苦涩。
他果然是对她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她都这样放下身段去引诱他,他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谢碧疏以为晚上她会睡不着,可是事实上,她很快就睡着了,虽然做了一整夜稀奇古怪的梦,但好在起床的时候景欢也刚刚起身。
等他出门的时候,谢碧疏也跟着悄悄地出了门,到了村头的大榕树底下,赵家五叔的牛车已经在了,车上也有了一两个人。
谢碧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挂着笑脸走了过去。
070回京
刚一上牛车,谢小娘子就看见熟人,便抬手打了个招呼:“大虎嫂子,你也去镇上呀?”
大虎嫂却笑道:“我去镇上不稀罕,你去才稀罕呢。怎么的,你家金公子到底同意你去了?”
谢碧疏呼吸一滞,然后立刻低头一副羞涩的样子不肯说话。
这些日子大虎嫂早就知道金家小娘子最是害羞,见状也不再打趣她,转而说些镇上的新鲜事,谢碧疏面上挂着一副好奇的样子听着,心里却是空荡荡的碰不到底。
赵家村离镇上确实不是特别远,坐个牛车也差不多半个小时就到了,大虎嫂子临下车还特意问了一句:“金家小娘子,你可要我给你指一指那粮店在哪里?”
才不要!
谢碧疏连忙摆手推却她的好意:“嫂子你有事就赶紧去忙,我这边问一问人就知道了,不必再劳烦你了。”
大虎嫂见她说的坚决,也就不在坚持。嘱托她不要轻信了旁人便走了。
谢碧疏在镇子口站了一会儿,然后直接找人打听衙门在哪里。
一听是打听衙门的,路边的人全都看过来了,好些人都是一副规劝的语气道:“小娘子你是有什么事要去衙门呀。若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了吧,那位老爷可不是什么好的呀。”
谢碧疏智商这么高,一听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想来这镇上的芝麻官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一下子就愁了,可是心底居然还有点窃喜。
你看,不是她不愿意想办法回京城的,实在是客观条件不允许啊。
但是再一想想景欢还在辛苦赚钱,她又不淡定了。
真是进退不得啊,谢小娘子愁眉苦脸地就站在大街上开始发呆了起来。
却没有发现围着她的众人已经开始了各种猜测各种脑补。
“姑娘你是有什么事啊,是家里的汉子打你骂你还是不准你吃饭啊?”
“对啊姑娘。瞧你还小小年纪的,怕是个童养媳吧,是不是你主家的小爷不肯娶你了?”
“哎呀这小姑娘眼生啊,老头子我眼瞅着从来没见过呢,只怕整日被主家关着不准出门呢。”
“说不定是青州水灾跑到这里来的呢……”这话倒是靠近真相了,可惜立刻被人反驳了:“青州虽是在润州旁边。但是我们这镇子可离的远,逃难的跑到我们这来做什么,费钱又费工夫的……”
周围正说着呢,人群外已经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几下就把围观群众给扒拉出一个缺口,然后冲到中间直接把走神的谢小娘子一拽,就准备走人。
旁边的大爷大妈们一看这还得了,本来还以为是猜测呢,没想到正看见他把谢碧疏拽得一个踉跄,立刻围了上来讨伐他:“哎我说你这汉子是怎么回事,平日你在家怎么整治小娘子就不提了,今儿个你家小娘子是做了什么错事值得你朝她动手,你今儿个倒是好好说出来也让我们大伙儿给评评理。”
本来脸色铁青的靖王殿下直接懵了,这特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就来找一下自家老婆怎么就立刻被扣上了“家暴狂人”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