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典当了一个玉雕吗?”叶痕眸光掠过来,带着些许疑问。
“还……还有几个玉佩簪子。”吕兴彩艰难地说道:“民妇早年失了丈夫,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根本用不上。”
“潘杨虽然与秦黛指腹为婚,可实际上他并不喜欢秦黛,更甚至于大婚前一晚他还在云良阁厮混,当初为什么还要去提亲?”叶痕掀了掀眼皮。
“民妇不知。”吕兴彩拼命摇头,“杨儿跟我说,秦黛是个好姑娘,也会是个好儿媳,原本自秦黛的娘跑了以后,民妇就对当初匆忙决定的这桩婚约悔恨不已,可巧没多久秦黛就被她那没良心的爹给卖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让所有人没料到的是,仅仅过了几年而已,秦黛就回来了,这一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况且她自己开了个琴行,在滁州城名声颇大,所以杨儿说要去提亲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也就是说,其实那个时候起,潘杨就开始和黎征谋划这一切了是吗?”叶痕伸手掸去不小心落在袖口的一粒灰尘。
“还请王爷明察。”吕兴彩一听脸色都变了,赶紧伏地叩头,“潘杨绝对不会做出谋害他人性命的事。”
“可他一面跟许洛要好,一面又在云良阁厮混,这是事实。”叶
痕缓缓吐口,“他在大婚前夕给秦黛写休书间接导致秦黛的死也是事实。”
吕兴彩身子颤抖不已,颓然地垂着头,似乎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来替自己这个不要脸的儿子争辩。
“本王遣人去查过。”叶痕又道:“潘杨在大婚前夕出现在云良阁,并且放言第二日便可替里面的妙轩公子赎身,你不妨说说,连下聘礼都要典当祖传玉雕的潘杨哪里来这么多钱替一个男人赎身?”
吕兴彩脸色惨白,脑子里早已混乱一片,此刻无论叶痕如何问,她都只是呆呆地耷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沈千碧早已听得直翻白眼,唏嘘道:“没想到潘杨不仅有龙阳之好,而且还那么花心,枉费了许洛对他一片真心,收到绑架信就匆匆赶来,还被活活烧死。”
“所以,其实是有人一早就知道潘杨有这种嗜好,在踏青活动潘杨一眼看上许洛之后顺水推舟,给他大量银两,只让他做一件事,那就是向秦黛提亲,潘杨被人抓住把柄,但抓住他把柄的这个人并不打算威胁他,反而给他这么多好处,他自然想都没想就会应下对方的条件。”叶痕总结道:“但后来中途横插进一个许彦来,打乱了那个人原有的计划,于是他暂停行动,静观了一段时间后发现了许彦与秦黛之间书信的秘密,故而将计就计让潘杨在大婚前夕给秦黛写休书,再衔接上黎征的绑架信,便造成了这出惨案。”
沈千碧张大嘴巴,喃喃道:“这天下有武功的人很多,用武功杀人不稀奇,悄无声息死于武功下更不稀奇。但机关算尽,利用人心杀人于无形,并且在事后仅留下一点点残影,让人找不到这中间的联系,王爷口中的那个幕后之人一定是个非常厉害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沈都尉说得很对。”叶痕淡笑一声,“从武定侯府四公子的案子再到秦黛与许洛的离奇祭坛殉情案,不难看出背后那个人每杀一个人之前,都经过了缜密的谋划,其心计深不可测。毫无疑问,他的每一次谋划都很成功,他成功杀掉了目标,只留下一团乱麻的线索。最重要的是,他这招借刀杀人里的每一把‘刀’都心甘情愿为他效命,事后均选择自杀了结。”
“这个人简直太可怕了!”沈千碧听得脸都变了,“本座一定要如本上奏给皇上,让他加派人手尽快揪出这个人,否则放任他这么玩下去,万一哪天起了野心,那他岂不是能把整个大梁天下玩弄于鼓掌之中?”
叶痕想到云游僧人说的那些话,在心里低叹一声。
盘问过吕兴彩,叶痕又喝了会儿茶。
沈千碧趁他不注意,赶紧将记录下来的东西送到后院厢房给百里长歌过目。
“只有这些吗?”百里长歌反复看了几遍后问她。
“没了。”沈千碧摇摇头,“我可是记录得一清二楚呢!”
“离落——”百里长歌冲外面叫了一声,离落迅速进了房门,“长孙妃何事?”
“准备回去了。”百里长歌说着,身子已经探出门外。
叶痕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百里长歌踩着矮凳准备上马车,他略一勾唇,“这么巧,尹医官也在?”
“是啊,好巧好巧!”百里长歌身子一顿,并未回转头,只低声说道:“下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王爷闲聊了。”说罢直接钻进车厢。
叶痕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抿唇不再言语,走上魏俞的那辆马车。
“长孙妃准备去哪里?”离落问。
“王爷,待会儿我们回行宫吗?”魏俞问。
“去城南醉忘归酒楼旁边的典当行。”两辆马车内,一男一女异口同声。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万水千山
两人的异口同声让魏俞和离落有些不知所措。
百里长歌轻靠在后壁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对离落吩咐道:“算了,先回别庄,改日再去典当行。”
离落应了声,正准备拨转马头,那边马车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尹医官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叶痕的声音,好像长久冰冻过的湖水,已经激不起半分涟漪,听起来沉重得很。
百里长歌闭了闭眼睛,放开声音道:“下官伤口发作,今日实在不便出行,想向王爷告个假,不知王爷可否允准?”
叶痕清寒的目光望着沉黑的重锦帘,那个地方漆黑一片,他却不用掀开这层布也能想象得到她的表情。
“王爷不说话,下官就当您是默认了。”百里长歌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他发话,干脆对外面的离落一挥手,“赶车,回别庄!”
离落的动作很迅速,片刻便让马车消失在府衙门前。
“魏俞,回行宫吧!”叶痕听着那逐渐远去的声音,呼吸有些沉重,低声对外面吩咐。
“王爷……”魏俞小心翼翼问道:“不去典当行了吗?”
“明日再去。”叶痕疲惫地闭上眼。
“王爷,奴才有几句话,说了您别怪我多嘴。”魏俞跟在叶痕身边多年,自然能从气息感觉得出他此刻的心情,想了想有些不忍心地说道:“您与长歌小姐之间横着的其实并不是皇上的赐婚圣旨,而是你们各自的心结。”
叶痕闻言突然睁开眼,眸光一动,“继续说!”
魏俞得到允准,胆子也稍稍大了些,滔滔不绝说道:“长歌小姐与一般的闺阁小姐不一样,即便她从前的名声不大好,但她现在的本事,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而且据奴才对她的理解,她是那种性格独立,对待感情专一,不喜欢与别人共侍一夫的人,所以她的心结就是在意王爷之前成过婚并且已经有了一个三岁半的儿子。”
“而王爷您又不能在她面前提起自己以前的事,所以长歌小姐定然是觉得你将小世子的亲生娘亲深藏在心里,便是她也触碰不得。女人有嫉妒心,长歌小姐再大度,也不可能坦然抛开这一切全不计较,除非,她原本就对你没感觉。故而长歌小姐已经把您心里的那个人当成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了。”
“你的意思是,她会为了一个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名字而吃醋吗?”叶痕突然回想起早上百里长歌说的那番话,她说她会在意他以前的过往,在意他心中有人。
那些话,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开始喜欢他了呢?
“或许会的。”魏俞斟酌道:“否则长歌小姐早上就不会那样说了。”
“魏俞,你说我该不该把以前我跟那位晋王妃的事都告诉她?”叶痕的脸色在顷刻间黯然下来,紧紧抿着唇,他眸光定在百里长歌之前中了媚、药,拼命撞额头的小几尖角上,眼前便浮现她那夜的执拗,以及躺在床榻上拉着他的胳膊质问他为何看不上她的情形。
脑海中的画面不觉转到多年前的暴雨之夜,哀鸿遍野,血流成河,记忆中有一双眸,曾对他露出绝望的目光。
突然之间瞳孔一缩,叶痕猛地伸出手抓住心脏处。
那些过往,那些残忍,说出来以后即便她能承受,他又如何受得住?
“王爷……”魏俞察觉到了他突然之间转换的气息,低低唤了一声,“这么多年,晋王妃始终没有回来过,而您现在又对长歌小姐动了情,奴才觉得您大可以跟她说明王妃不会回来了,或者您可以直接告诉她以前发生过什么,让她相信王妃已经不在了,这样的话,她心里或许好受些。”
告诉她……
叶痕胸腔中仿佛被重重一击,视线在这一刻模糊。
过往……遥远而沉重,如同被青铜巨鼎压住的一页薄纸,他不想,也不敢去掀,一旦动手去掀开,就只有撕裂的结果。
让她知道那些过往的话,从今往后他们之间见了面就连打个招呼都会变成奢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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