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想到这个刚才还像个巨人一样屹立的男人,在下一秒却又能像个孩子似的哭泣。
——
乔莞浮在上空,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一幕,留意到自己脖颈上的水渍,她猜想那应该是他的泪。
在她的记忆中,哪怕是刚被她捡回来,他奄奄一息得就快死的时候他都没有哭,一个铁铮铮的汉子,却在今日对着她的尸体泪流满面。
——如果早知有这天,我当初一定好好对你。
她飘下来,淡淡的在他耳边说,可惜他听不见。
她又瞥了眼自己的尸身,穿着婚纱的新嫁娘确实漂亮,可漂亮有什么用?她已经死了,留下的只是一副快要腐烂的臭皮囊。
不知过去多久,傅天琅突然小心翼翼的从棺材中抱起她,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心绪久久无法平息。
良久以后,那副高大的身影终于有了动作,他抱着她,作势要往山下去。
乔老爹见到这一幕,惊得眼都突了。
他奋力挣脱一旁的村名:“你作甚!”
傅天琅没回话,迈开的步子不停。
乔老爹急了,这杀千刀的,挖了他女儿的坟就算了,现在连尸体都想一并带走?!
“你站住,我们乔家招你惹你了,莞莞好不容易入土为安,你非得闹得她不得安宁?”
乔老爹能感觉到傅天琅的步子顿了顿,突然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瞧他。
高大的男人恰好背着光,落下的一团阴影牢牢的把他这个小老头儿给罩住,黑脸,铁面,剑拔弩张的气氛震得他后退了一步,却在下一秒,那个跟一座小山似的男人又突然跪了下来。
他“啪”的一下双膝着地,双臂紧紧的抱着乔莞,眼底是一抹浓郁到化不开的哀伤。
“乔叔,求您把莞莞嫁给我。”
这……
乔老爹一听眼都大了,他家莞莞都死了,怎么嫁?
可转念一想,乔老爹瞬间又明白过来。
不能嫁人,可以嫁尸……
他怒急攻心,猛的喘了口气,紧接着就是一连窜的咳嗽,等缓和下来,乔爸怒骂道:
“滚,我家莞莞不嫁你,把她放回去!”
乔老爹说完就像一巴掌呼上去,可眼瞅着傅天琅那身生人勿近气势,又灰溜溜的收回手,转而去取乔莞的尸体。
可这男人的手就跟两道铁钳似的松不开,乔老爹抢不回,只能求助身后的村名,但是那几个庄稼汉刚在傅天琅身上吃了亏,这会儿哪肯上来帮忙。
乔老爹气得眼睛都红了,骂骂咧咧的道:
“你这个土匪,放不放,我还收拾不了你了?!”
乔丽见状也跟着上前:
“琅哥,你松手,快松手啊。”
傅天琅依旧不为所动,那仿佛两腿生了根茎的模样,连乔莞这只“鬼”看着都急了。
“把她嫁给我。”他固执的重复,目光灼灼,认真的表情半点不像是开玩笑。
乔老爹胸口憋了口气,看着固执得跟块石头似的傅天琅,吞不进吐不出。
他那态度……
明摆着:你同意就同意,不同意我也要把尸体带走。
乔老爹气得差点喷血了,当初怎么没看出这是一头白眼狼,天生要与他做对的白眼狼!
“我不同意!”乔老爹边说,边跟二女儿一起去掰傅天琅的手臂,他这个小老头儿活了半辈子,嫁女儿这种事他干过,可嫁尸……
这不是荒唐吗?!
傅天琅不撒手,这会儿别说一个老人和一个女人,就是多加两个大汉,也不见得搬得动他。
三人又僵持了许久,乔妈妈哭哭啼啼的过来了。
她抓着乔老爹的胳膊,哭道:
“老头子,你就同意吧。”
乔老爹顿了下,回头骂道:
“你闭嘴,别碍手碍脚。”
乔妈妈哽咽:
“琅小子他愿意娶,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的莞莞当个有主的鬼?!”
乔妈妈说完又哭了:“我这几天整宿整宿的做恶梦,梦到我们莞莞,她说她冷,说她下不去地府,阎王爷不要她,投不了胎……我可怜的莞莞,你怎么那么命苦……”
乔爸听到这话,神情顿时一僵。
在他们乡下有个说法,就是未嫁夭亡的女子若得不到祭祀,容易在死后沦为孤魂野鬼,漂泊无依。
解决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就是给她找一个夫家,让她永世得享夫家祭祀。
乔丽睁大眼,瞧着父亲犹豫的态度,哭着喊着说:
“阿爸,不行,不能让莞莞嫁,这算什么事啊!”
乔老爹回过身,抬头望了眼已经放晴的天空。
且不说这事是真是假,他们家是绝对出不起钱给乔莞找“夫家”的,当初下葬的时候他就有过这样的顾虑,既然如今傅天琅自己同意,那……那……
“你真的愿意娶我们家莞莞?”乔老爹低下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男人。
傅天琅毫不迟疑的点头,目光坚定。
007 冥婚
所谓冥婚,也就是阴婚,是为死去的人找配偶,也就是给死人办婚事。
而阴婚又有大小之分。
小阴婚,就是死去的未婚男女之间缔结婚盟。
大阴婚,则是活人与死人之间的婚盟,场面与步骤也比小阴婚更复杂繁琐。
乔老爹跟家里人商量了下,打算私底下过个场子也就算了,毕竟这种事不吉利,更何况他也没那个多余的钱搞排场,于是他从隔壁村找来刘神婆,买了点香烛纸钱,又让人扎了几个纸人,一切准备功夫做好之后,琢磨着过两天让乔莞“出嫁”。
可傅天琅不知这几年在外头做了什么生意,发了财,回去以后找镇上的老人问了问,隔天就让人给乔家送去定礼,声势浩大,该有的排场一样不少,他甚至连新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把乔莞娶进门。
乔莞静静的看着几个至亲在为她这只“鬼”准备婚嫁事宜,心绪顿时复杂不已。
这座小镇这几年发展得不太好,能接触外界的机会不多,所以还保留着一些老祖宗传下来的风俗。
其实乔莞小时候见识过一场小阴婚,就在她十三岁那年。
因为镇上的一个土财主在五年前死了儿子,眼瞅着儿子十八岁生日在即,也到了适宜娶妻的年龄,他便寻思着给儿子做个阴婚,免得他在地下孤独,也算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
于是土财主找上当地的媒婆,谈妥了一户刚死没多久的姑娘。
冥婚是有忌讳的,必须是赶在夜晚举行。
当时正好是夏天,屋子里没有电风扇,乔莞热的慌,睡不着,便出了院子乘凉,恰好听到门口的动静,遂将门打开一道缝隙,恰好碰上了随亲的队伍。
好几个庄稼汉子抬着棺材从她门口经过。
前面跟着两人,一人手持铜锣一人手持唢呐,而棺材上放的则是纸房子和衣服。
她当时年纪小,没弄明白这是什么,第二天听乔妈一说,立即吓出了一身冷汗。
——
乔莞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在她身上,而且她还得眼睁睁的看着,看自己“出嫁”的过程。
真的很诡异啊……
而且他们这么做,不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真的好吗?
乔莞又飘了飘,她跟在傅天琅身后,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阴魂不散的冤鬼,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能投胎,难不成真被乔妈说中,未嫁夭亡的姑娘投不了胎?
这么一想,乔莞心中颇不是滋味起来,她活了十八年却喜欢上了一个拿了她钱跑路的坏男人,到最后人死了变成孤魂野鬼,还得靠傅天琅才能投胎……
如此算来,她一辈子欠了多少人的债啊?
这么负债累累的下去,她能投个什么好胎?
可不等乔莞想清楚,她的第二场婚礼开始了。
因为乔莞这场是大阴婚,所以仪式一般是在黄昏时分,阳气未尽,阴气还生的时候进行。
黄昏的余晖将整个小镇染出一片橙黄,原本暖意融融的颜色,却因为即将要进行的仪式而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阴影。
安静的小镇上,唢呐声突兀的响起,紧接着传入耳际的就是一道嘶哑的唱声:
“伴生,伴死,伴轮回;结亲,结魂,结因果——起开咧——”
乔莞被刺耳的唢呐声吓了一跳,然后就是有人抬出她的棺木,一起往傅天琅的新居送去。
其实阴婚只是一场仪式,为的是老一辈的人安心,不需要真枪实弹的把棺材背下山,可傅天琅坚持,乔老爹又拿他没办法,只能庆幸现在天气寒冷,乔莞又没死去多久,尸身保存完好,否则若是在炎热的夏季,不得活活把人臭死。
棺木晃了晃,很快送到了男方家。
傅天琅在镇上买的房子不小,乔莞在天上打量了一阵,也是个四合院子,占地面积约莫在五百平米上下。
棺材进门,遵循古礼,首先就是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