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自己仍穿着假死前那件淡紫色绣玉簪花的衣裙,便作势起身,“躺了这么久,骨头都躺乏了,我得起来走动走动。”
“呃,好!”云谨言赶紧扶我起来,不知为什么,他显得颇为紧张。这种紧张感染了我,我动了动手脚,朝自己身上仔细看了看,又刻意体会了一下,感觉都挺好啊,用现代医学的术语来说,各项生命体征都没问题。
一抬头,就见莫伤鬼鬼祟祟地在门外扒头,见我看过来,“倏”地一下将头缩了回去。
云谨言也发现了莫伤,三步两步走到门口,将莫伤抓进屋来,“进来,别想溜走让我一个人扛雷!”
云谨言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我还是诚心诚意地向他二人致谢,“多亏二位,我才能顺利脱身于太子府,多谢了!”
二人并排而站齐齐摇手,动作整齐划一。
我冲他二人粲然一笑,不知为何,二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尤其是莫伤,自从进来目光就一直四处乱窜,一副不敢看我,刻意躲避的样子。
我心中狐疑,不禁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并未感觉到异样,四处看看,上次屋里还摆着的螺钿铜镜,今日也不见了踪影,我自然而然地问:“有镜子吗?”
谁料两个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一个义愤填膺,“你这么貌美如花还照镜子!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若是换个人这么说,我可能还会高兴,可惜说这话的是云谨言,就他顶着那张帅到惨绝人寰,天怒人怨的脸,还说我貌美如花,怎么听都觉得他言不由衷。
另一个伤结结巴巴道:“你……你饿了吧,先吃……吃点儿东西,我让厨房给你做去!”说完脚底抹油就想开溜,却被云谨言一把抓回来,“太不仗义了,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我觉出不对劲儿,河东狮吼道:“给我拿镜子来!”
云谨言期期艾艾地从身后拿出一面小铜镜,远远地伸长胳膊递给我,我拿过来一照,“啊……”一声凄厉的喊声震动了整个国舅府。
云谨言和莫伤捂着耳朵狼狈鼠窜。
镜子里的那张脸,竟然是黑紫色的,我假死前因为面色苍白而刷的那层粉和上的胭脂都浮在紫汪汪的脸蛋儿上,好像葡萄挂的霜。亏我还想死得漂亮,死得有尊严,还想给太子府里的人留下一个美丽凄艳的回忆。亏我还特特意意地梳妆打扮,换上这身紫色的衣裙。现在看来,我真是有先见之明,这脸和这衣服简直绝配,都是一个色系的。
我出离了愤怒,指着两个抱头鼠窜的人厉声问:“你们两个谁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儿?”
云谨言不厚道地将莫伤推到我面前,“不关我的事儿,他可没告诉我吃了这药有这后作用。”
莫伤紧张地搓着两只手,“龟息丹里添了一点儿点儿□□和鹤顶红。不过你放心,剂量很小,对健康无丝毫损害,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这样一来才真像是服毒自尽,才显得逼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我忍不住哭了出来,“还白得回去吗?”泪水将脸上的水粉冲得一道一道的,看得莫伤又是一哆嗦。
在我逼问的目光下,他迟疑道:“按理说……”
“按理说?”我差点儿昏过去。
“能,能变白,肯定能白回去。”
“那需要多久才能变回去啊?”我哭着又问。
“大概……”
“大概?”我恨不得把手里的铜镜冲他扔过去。
见我面色狰狞,像要咬人一样,莫伤赶紧改口,“一个月,最多一个月。我回头再给你配点儿玉容花骨汤,保证你比以前还白还漂亮,半身不遂的人看见你都能追着你跑。”
我微微放心,忍不住问,“云谨言说你吃过这个龟息丹,你是多久白回来的?”
莫伤一摊手,“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中毒的表象也不尽相同。我当时吃完没变颜色。”
“那你是什么症状?”我本着通病相连的病友心理好奇地问。
“我是七窍流血。”莫伤不无得意道,“那场面,那效果,把我那鸡贼师叔都糊弄过去了。听我师弟说他还抱着我哭了一报,说什么从此之后江湖中再无对手。结果我没几天又活过来了,他一气之下改了名字进宫做太医去了。”
七窍流血啊!我一下子觉得我这紫汪汪的脸蛋儿也不那么瘆人了,总比七窍流血强吧,好歹本来的模样还在,就是颜色不对。我郁闷地摸摸脸,“好吧,本想就此别过,闯荡江湖去的,这下只能先暂住在国舅府了,等一个月后变回来再说吧。”
我便在国舅府里住了下来,每日或与云谨言斗嘴,或与莫伤讨论医术,不去想以前的种种,日子倒也过得去。只是云谨言让我躲着阿城,他并没有告诉阿城我是假死,因为阿城要去太子府吊唁,他是个实诚的孩子,云谨言怕他知道真相会露出马脚,索性瞒着他。可怜的孩子在我的灵前哭到晕倒。我知道后心疼得不行。
而自诩为偶像派与演技派并存的云谨言,自己拿着一个上书“红颜知己,香魂一缕,痛兮哀哉,泪湿满襟”的挽联去了太子府,用他的话说,他蕴含着满眶将坠未坠地的眼泪给我上了一柱香,还握着叶澜修的手使劲儿摇了摇,“对于你的痛苦哀伤,舅舅我感同身受!虽说她不顾你我而去,但是她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结果直接被人架着胳膊从太子府扔了出来。
至于他如何跟叶澜修解释为何我死了,他还活得好好的,我就没有多问,左不过他身边有个神医莫伤,就说是莫伤新配制了神药,保他一命好了。反正蛊毒这种东西,叶澜修也不懂。
说起来唯一让我担心的是给我们下蛊那个人,她会知道既然云谨言没有死,我就不可能真死了。不过,我的目的就是离开太子府,这个目的达到了,其他的也懒得再顾及。以前是我在明处,她在暗处,所以处处受制。如今我已经弃明投暗,只要我隐姓埋名,小心谨慎,她又能耐我何。
一个星期后,我的脸还是没有回复正常的颜色,不过在莫伤玉容花骨汤的作用下,肌肤细腻柔嫩,散发着光泽。当然这个光泽也是紫莹莹的,尤其当我笑的时候,紫黑的脸上忽现一口小白牙,那滋味,那酸爽!云谨言和莫伤一见我笑就浑身颤抖。
第89章 青面獠牙
我不忍心阿城日夜难过,在我的头七之后终于戴着帷帽将脸遮住,然后见了他。他抱着我失声痛哭,我也落下了眼泪,心疼地拍着他的肩膀,“都是姐姐不好,让你伤心了,姐姐也是为了离开太子府才出此下策,姐姐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骗你。”
阿城告诉我这些日子在太子府的事儿,说太子府按照侧妃的仪制给我办的丧事,骆寒衣带着身孕亲自操办。阿城还给我看一本武功秘籍,让我惊讶的是这本秘籍竟然是苏宴几送给阿城的,苏宴几言语间对我的突然离世惋惜之余,颇为自责,觉得那日湖畔,若能劝慰我一二,我便不会绝望自尽。反倒是叶澜修木头人一般,独自一人坐在灵堂里发呆。
对于叶澜修,阿城是义愤的,觉得是叶澜修负了我,我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假死离开。而如今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叶澜修的消息,还是会让我心潮涌动,忍不住去想他如今怎么样了,他会不会因为失去我而悲伤难过,他现在是不是吃得好,是不是睡得香?倒不是因为还有什么不舍和眷恋,只是一种惯性使然。曾经那样亲密的人,如今分崩离析,宛如断骨截肢之痛。不经意的一件小事都会让我想起他。晨起梳妆,对着镜子梳头时我会突然顿住,想起去年他在长熙阁里自己鼓捣的实验室内做出一面水晶镜送给我;道边的一树梅花,会让我想起我们曾经一起赏梅,一起在梅花下打雪仗;天际偶尔飞过的一颗流星会让我想起那晚的海面上,流星如雨,我与他并立船头,只感叹漫天流星的瑰丽壮观,却对即将到来的穿越毫不知情……那些一点一滴,已经融入我的骨血,成为了我的一部分,现在要生生地剥离出去,又岂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
我知道,只有靠时间来治愈一切。终有一天他的名字不会再掀起我心中一丝涟漪;终有一天我可以云淡风轻地说起和他的往事;终有一天当我午后赏花时偶然想起他,可以告诉自己“哦,叶澜修,我记得这个人”。我不知道那一天何时到来,但是我会努力,努力去忘记他,努力做好自己,努力迎接每一个崭新的明天。
时间飞逝,一个月来很快过去。除了我自己,其他人都已经适应了我黑紫得发亮的脸膛。云谨言和莫伤在面对我时早已做到泰然处之,对我的一颦一笑,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甚至悲观地想,也许以后的岁月,我都要顶着这张脸过日子了。这个想法让我很崩溃,以致到了食难下咽的地步。倒是云谨言时不时地安慰我,“看久了,也不觉太丑,反而能看出与众不同的韵味来。”
与众不同是肯定的,至于所谓的韵味那纯属瞎说。你会觉得阿凡达那张蓝脸有韵味吗?更何况,我这脸色还不及阿凡达透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