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这样的念头驱使下,李东庭一路疾驰,很快追回到了寨口。
初夏傍晚那轮初升的浅白满月下,他远远看到她正行走在路边,背影纤娜,晚风掠起她的裙摆,她的脚步轻快。她忽然又停了下来,俯身摘了路边的一朵野花,拈着送到鼻端闻了闻,唇边仿似露出一丝浅浅微笑,然后继续朝前走去。
李东庭看得心怦怦直跳,凭着方才一路积聚起来的那种热血沸腾感,终于追到她身后,叫了声她。
梅锦已经听到马蹄声了,回头见是他,双手背后,藏起方才摘下来还拈在手里的那朵野花,脸上露出笑容,站在路边,朝他点了点头,微微仰着脸问道:“大人,找到李二爷了吗?”
“找到了。”
李东庭停马在她面前,见她这样望着自己,脸上的微笑很自然,但和平时看起来并没什么两样,带了点尊敬和客气的感觉。刚才的那种热血沸腾感,仿佛迅速开始降温了。
这里到望部寨口还有一点路。李东庭想下马陪她一起走完,但却忽然紧张起来,手心也开始不停冒汗。
梅锦站了一会儿,见他停马在距离自己五六步外的路上,表情看起来略游离,仿佛有话想和自己说,又仿佛在想别的事情,一时琢磨不透,迟疑了下,试探着又道:“大人,你还想说什么吗?”
李东庭回过神来,终于下定决心,翻身下了马,道:“这里还是望族寨外,虽说应该安全,但你一人,天又快黑了,还是我陪你进去吧。”
梅锦见他说话时目光望着前方,神情有点严肃,自己瞥了眼前头只剩下大约一百米路的大门口,呃了声,道:“多谢大人。”
李东庭嗯了声,一手牵着马,和梅锦中间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两人开始并肩慢慢朝大门口走去。很快便走完了,李东庭突然停下脚步,转向梅锦道:“梅氏,等芈夫人晚宴过后,你……”
他鼓足勇气,原本是想约她晚宴后和自己去赏个月的,不想就是这么巧,话还没说出口,只见阿凤从对面匆匆跑了过来,东张西望的,突然看到梅锦,脸上露出喜色,噔噔噔地跑了过来,嚷道:“梅娘子,李大人和你在一起啊!吓死我了,方才到处都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又去了哪呢!”
李东庭一顿,嘴巴便闭上了。
梅锦看向阿凤,笑道:“你这么一惊一乍,吓的我以后去哪儿是不是都要先在你这里报个备呀!方才我送了几步李二爷而已。”
阿凤拍了拍胸脯,这才看向李东庭,向他行礼问安。
李东庭点了点头。
“李大人,方才你说晚宴过后怎么了?”梅锦问道。
李东庭摇了摇头,道:“没什么,随口说说而已。我想起来了,还有点事要寻芈夫人,我先走一步了。”
梅锦含笑点头,“李大人走好。”
李东庭点点头,转身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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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凤看了李东庭背影一眼,挽着梅锦胳膊两人往里慢慢走,嘀咕道:“梅娘子,你怎和李大人同行?方才我见他的脸仿佛有点红,酒都还没开始喝呢!你有没觉得他有点奇怪?看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
梅锦道:“什么奇怪的?他有话要和他弟弟说,说完了回来,我们前头路上遇到了。大约是两人谈得不大好吧?”
阿凤咂了咂嘴,不再言语。
……
当晚芈夫人筵席上,散了时已是戌时末。芈夫人喝得大醉,最后被人扶着退席。梅锦大病初愈,并没喝酒,只是李东庭看着也喝的差不多了,最后起身离开时,梅锦见他脚步略微晃了下,被边上的随从扶了扶,这才站稳。
宴散后,梅锦回到自己落脚的屋,阿凤已经在隔壁屋里呼呼大睡,不知何故,她却迟迟睡不着觉。见窗外一轮明月悬于半空,皎洁明美,想到住的地方过去不远就有一片湖,索性披衣起来,信步走了出去。刚走出去没多远,隐约看到前头路边仿佛有个黑影,起头吓了一跳,再一看,认出竟是李东庭,这才松了口气。见他转过头,应是自己脚步声已经惊动他了,避也来不及了,便站了原地,朝他点了点头,微笑道:“李大人,这么晚了,您怎还在这里?”
李东庭平日酒量很好,今晚许是望寨酒烈,醉的很快。回去后竟又吐了,人有些昏沉,却一直睡不着觉,闭上眼睛,眼前便反复出现她的样子,有些心烦意躁,见月色如水,索性出来想透透气,突然见她竟也半夜不睡走了出来,一时定住。听见她和自己说话,这才醒悟过来,压住剧烈跳动的心脏,朝她慢慢走了过来,停下后,揉了揉脸,低声道:“我……晚上喝醉了,回去吐了一场,不大舒服,所以出来透透气。不早了,你怎也在这里?”
月光皎洁,梅锦见他眉宇间仿佛略显疲色,忽然想起上次在苗寨的百岁寿筵上,也是众多-人-轮流向他劝酒,他豪气干云,来者不拒。今晚又是如此。当时见他酒席上一碗碗烈酒如水下肚,她便已经隐隐有些为他担忧,只是不好上前阻拦,此刻听他回去后竟吐了,忍不住低声道:“李大人,我知你为保一境平安,殚精竭虑,只是身体是自己的,酒水穿肠,小饮怡情,过量则伤身体。别怪我多嘴,往后这样的场合,饮酒还是不宜过多。你还很难受吗?别在这里吹风了,回去吧,我去给你烧碗解酒汤。”
李东庭怔怔看着她,听她这样用略带责备般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心里如同有阵暖流涌流而过,说不出的熨帖舒适,甚至觉得万分的满足。
其实按着李东庭平日的隐忍性格,身体再不适,也不会在旁人面前随口表露。方才也不知道为何,听到她问自己,竟然就说了出来。或许内心深处,他想的便是听到从她口中而出的关切和安慰。
西南治下人口构成复杂,各族为地盘利益争斗不断,又各自为政,动辄爆发冲突,极难管教,他自十七岁开始主政云南,为收服边境上的部族,可谓是尽心尽力,像今晚这样的酒席过场,更是司空见惯。却从没有人像她这样责备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
他此刻压下突然加快的心跳,顿了一顿,对她微笑道:“我没事了,感觉好多了。我记住你的话了。以后少喝酒。”
梅锦方才说那话,也只是出于一时所想,说完便有些惴惴不安,唯恐他觉得自己多事。见他这样反应,才放下心,朝他笑了一笑。
月光将她笑脸映的皎洁柔和,李东庭一颗心再次怦怦直跳,见她说完,便朝自己点了点头,似乎转身就要回去了,心里一急,想开口再留她片刻,又觉这样深更半夜,自己也是单身一人,留下她似乎有些不妥。踌躇着时,路边草丛里忽然窜出一团黑影,擦着梅锦脚下疾驰掠过。梅锦丝毫没有防备,只觉一团毛茸茸之物挨着自己腿蹿了过去,吓的全身毛骨悚然,尖叫了一声,整个人下意识地跳了起来,李东庭也下意识地张臂接住了她,一下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第五十七回
那团黑影嗖的蹿进草丛,一下就不见了。
“莫怕,一只野狐而已。”
李东庭低头安慰她道。
梅锦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方觉察到自己竟跳到了他臂里,双手紧紧攀着他两边胳膊,最离谱的是两脚还离着地,整个人都叫他抱了起来,顿时耳都热了,忙松开他胳膊,略微动了动身子,低声道:“放我下来吧……”
上次她中了红丸,李东庭其实也抱过她上下马车。只是那时心急如焚担心着,根本不会有什么绮念,这下却不同了,突然间抱了个满怀,手掌触感温软异常,鼻端仿佛还闻到了来自她发间的淡淡馨香,实在叫他很难不起任何反应,心神还微微荡漾着,忽听她开口叫自己放下她,这才惊觉过来,忙松开手,将她轻轻放到了地上。
“梅氏,我……”
他望着她,话起了个头,又停了下来。
气氛突然变得仿佛一丝丝尴尬了起来。
“那边谁在说话?”
不远之外的路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梅锦循声望去,见是望寨的一个守夜手执火杖走了过来。
守夜到了近前,认出李东庭来,躬身道:“原来是李大人。有所冒犯,还望大人见谅。”
李东庭摆了摆手,道了声“无妨”。
梅锦见那守夜目光瞟到自己身上,似乎带了点好奇,定了定神,忙对李东庭道:“方才是我一时不备,失态了,想是吓到你了。我先回去了,不早了,李大人您也去休息吧。”说完转身匆匆离去。
……
次日,李东庭先行离开,梅锦打算再多留一天观察芈夫人儿子的病情,若稳定了,自己明日再走。随芈夫人一道送了李东庭几步,自己先回了,去看过那少年,又给几个来寻医问药的望族人看了病,回来时,已经将近中午。见阿凤站在院子门口东张西望的,见到自己,眼睛一亮,招了招手急匆匆就跑了过来。
“怎么了,一上午不见,见了我就这么高兴?”梅锦笑问。
阿凤摇了摇头,指指院落方向,凑到梅锦耳边道:“梅娘子,李大人又回来了!还在里头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