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套,在凡人面前就异常有效。
果然如鼠目兄台所说,宫中真是在大肆地张贴皇榜,一路上随处可见黄纸黑字,街上还可见有一队官兵在抓穿着清袍的道人,不问青红,逢人就抓。
我原本设想坦然地穿着道袍去官兵面前晃一晃,指不定就被抓进去,省了我的事。但一想到让舜苍屈居刀下,我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我不敢保证舜苍会不会一挥手就把整个皇宫摧成尘埃。
他有这样的前科。
再者,我堂堂魔尊被抓进去,实在有些不体面。以后,我也是要行走江湖的人,这要传出去,对我的名声影响多不好。
“本尊出场,必要惊天地泣鬼神,排场要足,气势要大,故弄玄虚到让这群凡人敬为神明,才不枉我罗刹魔君的尊号。”我握了握拳,胸有成竹气势汹汹地告诉舜苍。
无人驾驶的马车直直行到宫门口的时候,那些个御林军团团围了上来。刀矛相对,大声问着马车中是何许人也。
我提了袍子,踏着流云,从车厢中飞了出来。风掀起玄清道袍,那些御林军纷纷退后了好几步,提了十二分警惕。
我的手指在空中划了划,星星斑斑的紫光在我指缝泻出,一颗肚大的玉葫芦安稳地站在我的手中。
我兰花一指,玄玄乎乎地道:“茫茫不悲喜,纷纷尘事扰。贫道今日前来是为了替皇上了结一生虚浮,特意奉上南海蓬莱的仙丹一颗,望各位官爷行个方便。”
叫我这样一唬,各位官爷焉有不答应的道理?
只是进宫得守宫中的规矩,马车不能行入宫内。我只得委屈了舜苍下来,舜苍挑了帘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撑着油纸伞,缓步走到了我的面前。
众御林军见他,不知为何就已屏气垂首,连一句盘问都没有,真是太不尽职尽责了。
舜苍淡淡地瞄了我一眼:“果然是惊天地泣鬼神。”
我:“……”
去你的。
*
进宫如此顺利,顺利得让我觉得有些蹊跷。
赫连成太傻了,我刚刚做的那些,若是懂点江湖戏法的,便可以做出此等假象。身为一个国君,他多多少少也该了解一点嘛!怎么连这点警惕之心都没有?
果然是高高在上的国君,一点都不接地气。
多年前我见赫连成的时候,是在飘扬着血丝的沙场,那时他还是个少年,有着谋得天下的勃勃野心,曾经将这个国家搅得一塌糊涂,坐上了无人可及的位置,开启了一代盛世。
如今再见他,是在富丽堂皇的长音殿,此时他已几近知天命之年,拖着病躯躺在榻上,岁月挥手弹指间,数十年的时光让他的棱角愈加得深邃和锋利,若不是那憔悴不堪的病容,怕是任何反贼见了他的模样都能立刻打消谋反的念头。
他是天定的君王,有着比任何人都要精彩都要传奇的一生,而当我获准进入长音殿时,我便见青青薄纱下的佝偻着身影,帘帐被掀起了一角,正好露出那一张满是沧桑的脸。
玉黄的龙袍在这黯淡的宫殿中显得愈发明亮,但那该是怎样一双眼睛啊,若不是他起起伏伏的胸膛,我当真认为这该是个死人了。
赫连成,年月未将他的容貌磨改多少,犹可见年轻时的英朗。浓眉暗眸,薄唇泛白,一双无神的眼睛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忽然就燃起了不一样的神采。
还未等我开口说话,赫连成几乎是从榻上跌了下来,踉踉跄跄地跪在我的身前。我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曾让生灵涂炭的人会以这样卑微的姿势与我相见。
他沙哑着,颤抖着问:“是上虚道长?”
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我点了点头,直奔主题,说:“贫道今日前来是想请…”
没等我说完,赫连成抓住了我的袍子,几近疯狂地夺过我的话:“告诉朕…上虚道长,告诉朕,伏音…伏音在哪里…”
他一遍一遍问我“伏音在哪里”。守着宫殿的人都慌了,嘴里小声尖叫着“皇上皇上”,作势要扶他起来,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去碰他。
我知道他为何问我。
伏音原是南海鲛族的公主,其人善音,长于横笛。她生来便极有佛缘,后在机缘巧合下受妙提尊者点化,不顾族人反对,执意下了地府,成为孟婆身边的渡者,以横笛渡劫。
渡者,渡人入世,渡人入轮回。
二十多年前,赫连成为夺位,大开杀戒,亦如今日一样搞得地府乌烟瘴气。转冥王便让伏音去渡化赫连成,减少杀孽。
而那时我亦要去帮助南玉,于是我们一拍即合。
我化成清袍道人去沙场救人,在救了一行人之后,便指点赫连成去找伪装成歌女的伏音,让伏音有机会留在赫连成身边,方便她渡化。
我那时对赫连成说的好像是:“青城有一歌女伏音,乃天上若神转世,得之可得天下。”
我没有骗他,若他真能听从伏音点化,少了杀孽,再有转世的玉面军师南玉在旁出谋划策,赫连成必能主定天下。
以赫连成的心性,这样的人还不留在身边吗?
待赫连成登基之后,地府便不这么嘈乱,因战而死的孤魂野鬼少了很多。
我以为是伏音将他渡化了,结果没过多久,我就见到伏音的寂魂飘回地府,从那之后,她便日日在渡川上徘徊。
伏音死了。
当时我急着动身去收集舜苍的魂魄,并未了解后事,直至今日才恍然想起还有这档子事。
孟婆说这是“冤孽”,想来我开了孽的头,却不知道这结局是有多冤,实在有负我八卦界的训条。思及此,便更有干劲儿去了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7.寂魂(五)
我对宫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才放开了胆子将失魂落魄的赫连成扶回了软榻之上。
他整个身子都隐在一层一层的朦胧青纱下,永远都逃不脱似的。伟阔的身影像是一颗已经败落不堪的枯树,眉目和鬓角全是冷冷的月霜。偌大的宫殿,满地错落的烛灯,随处可见伏在地上幽然死寂的灯泪花
我低眼看见地上静静躺着一横镶玉紫竹笛,笛孔中浮动着淡紫色的流光,宫殿中静得可听见花落,空气中回荡着是那竹笛凄凄清清的乐音。
故人已不在,这样好的笛子留下作甚呢?除了一遍一遍地提醒留下的人不可追旧日往事,也没什么其他的作用了。
可我能理解这样的举动。
千年前舜苍魂飞魄散之后,我没有一刻不想随他去的。
他死后,我孤身一人直捣天界,只要能杀尽逼死舜苍的人,玉石俱焚也好,元神寂灭也罢,我也要让天界付出血的代价。
可终究是转冥王拦住了我。他说,舜苍已经不在了,若我也消散的话,舜苍便会永远消失。
这么多年了,我时时刻刻身处众叛亲离和永生孤独的寂寞之中。我拖着破碎不堪的元神魂魄,走过了那么多年,只因我觉得,只要我一日不死,舜苍便永远在我的记忆中活着。
我没有赫连成好运,他还有一横紫竹笛得以缅怀,舜苍走后,什么都没留给我。
我将紫竹笛捡起来,回身透过窗看了一眼远远立在宫门外执伞静静等候的舜苍,墨袍落地,站在青石曲径上,纷然灿灿满地海棠落红,容色如绵延数千里的云霞。
我真感谢坚持下来的自己,不然,我也不会再有机会看到这样的美景。
作罢,我走到赫连成的身边,将紫竹笛交给他,问:“你想知道什么呢?”
若他再问,我定会告诉他伏音已经死了。
赫连成将笛子紧紧地握在了手里,缓缓抬起了他黯淡的双眸,沙哑着问了一句:“没有了仙骨,一个仙会怎么样?”
我直截了当地说:“生成凡身,废了终世的修为。”
赫连成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丝的凄笑,喃喃自语道:“那她一定还活着…可已经那么多年了,她还是不肯原谅朕么…”
我意会到赫连成口中的“她”便是伏音。所以,是伏音没有了仙骨吗?
我心里忽然凉了一下。
伏音死前在迦罗上仙那里求了诅咒,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没有哪个活得好好的人会去找迦罗上仙,除非她自己作死。
伏音跟普通的仙有些许不同,她受妙提尊者点化入了地府,在冥界受戾气和魔障气侵扰数千年,一旦被剔除了仙骨,就算不死也会幻化成寂魂。
很明显,她成了后者。
可是赫连成怎么知道伏音是仙的?难道是伏音演技不够好?
这就没有道理了。
我想起第一眼看见伏音的时候,眉目缱绻着世人难及的温柔,皓腕霜霜,撩起渡川的水,点开了满岸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
我与她不过寥寥数面之缘,若不是她亲自告诉我,我绝对想不到她曾经是个鲛族高贵的公主。
天界的那些公主大都有着令人心醉的骄傲,总喜欢用鼻孔看人,丝毫不在乎自己的鼻孔到底大不大。天界的云舒公主便是其中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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