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禹又渐渐松了手劲,冷笑着继续道:“碎了我身上所有的骨头,废了我千年的修为。雀儿,你说舜苍像不像一条疯狗?”
我没有说话,抓住了他的手,努力地想要挣扎出来。
他靠近我的耳边,轻声道:“你现在知道我当时的感觉了吗?”
我拼尽全力从他的钳制下逃脱,往后退了好几步,抚着自己有些发疼的脖子,看向君禹说:“君禹,你和舜苍,到底谁是疯狗?”
他不回答我的话,反而笑得愈发的阴沉,让我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说:“雀儿,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阻止你复活舜苍吗?”
君禹看着自己的手,眼神中弥漫着杀气:“这天下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他死,可我永远都无法战胜一个死人。”
幼稚。
君禹今年都多大岁数了,少说也跟我一样上万岁了。非得按辈分来称呼的话,刚得到的小仙都得喊他一声祖爷爷。
可为什么他还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
所谓的输赢,真有那么重要吗?
我又退后了好几步,握紧双拳咬着牙冲破君禹对我法术的压迫,如云般涌动的袖中翻出数十只孔雀翎,就像密密匝匝的箭雨,全都冲着君禹而去。
我不想和君禹打,我不是他的对手,可他不该骂舜苍和秋离。
千年前我和君禹最后一次见面,用孔雀翎刺伤了他的肩膀,如今那些孔雀翎在离他三尺的时候便已经化成了轻飘飘的羽毛,和那漫天的雪一样纷然落下。
他没有要反击的意思,眉头微微皱着,眸中是一贯的寡淡。君禹说:“我不是来跟你动手的。”
“我是奉命来摧毁秋离剑的。”他的语气轻淡,“在地府的时候,秋离就已经发过一次狂,如果不是我出手抑制了他体内的恶念,你不会安然无恙。雀儿,秋离他必须死。”
舜苍之前就提到过,说他在地府见过君禹,君禹跟他说了一些舜苍不喜欢听的话。如此看来,君禹并没有骗我。
我的背脊一凉,头皮有些发麻,那种不安的预感正在一点一点把我吞没。
君禹移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甚至毫无察觉。他手心中化出一团赤色的火焰,火光映着他的面庞,有说不出的诡异。
他说:“这是我从雪山之巅请来的火种,用它烧锻楼轻的穿云枪,然后让楼轻杀掉秋离。秋离的意念全为楼轻而生,只有楼轻能杀了他。”
我听着他的话,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生气,而是脑子发懵,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不可能。”
他的声音冰冷得近乎残酷:“秋离是楼轻今生的劫难,秋离不死,楼轻就无法得道成仙,她已在凡间游历了三千年,过不了这一关,楼轻就会死。我父君一向看重楼轻,我不会让她出事,如果你不肯动手,我就动手。你知道我懂一些摄魂术,控制楼轻易如反掌。”
我抽出手,下足了劲儿将君禹推开:“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做这一切?”
“不为什么,我只是想看你的选择。”他说话的时候就像在逗弄一只在笼中的小鸟,实在让人讨厌得很。
我不想让他看出自己有任何的慌乱,十分决然地抬头对上了他的眸,一字一句地说:“他们谁都不会死。”
“哦?”他的尾音稍有些上扬,含着浓浓的嘲讽和不屑,似乎在等着一个笑话。他将赤火交到我的手上,眸色含笑,说:“我们打个赌,如果你输了,就到天界参加朝夕宴,如何?”
我十分有礼貌地拒绝道:“我不跟你打赌,也不会去天界。”
“到时候,你自然就会去了。”
那时我没有听懂君禹话中的意思,但后来我的的确确去了天界的朝夕宴,因为我输了这场赌约。
君禹掌控着一切,在不适当的时机凭空出现,将这乱如麻的一切搅得更乱,然后十分干脆地离去,似乎他一番作为的目的就是让我更纠结。
君禹活得好无聊。
51.剑魄(二十四)
我找到秋离和舜苍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冷寂的月光惨白,错落的松枝在风中发颤,地上的光影忽明忽暗,扑朔迷离。
秋离满衫的血迹,身上大大小小无数伤痕纵横交错,但当月色照在他身上的时候,那些伤痕和血迹渐渐地消失,他身上的青袍就像被雨水洗过的碧空,抑或是春雨润过的青草,有着永不止息的生命力。
我听见静谧的林中雪落的声响,万籁寂俱,沉静的月光照拂在秋离和舜苍的身上,冷得像一座冰窟。
秋离落在地上的影子晃了晃,然后整个人跌跪在舜苍的面前。风越来越烈,将舜苍墨色长袍鼓动飞涌,气势骇人。
舜苍黑色的眸子在这夜中显得尤为清亮,他渐渐卸去了周身的真气,看着秋离道:“昨晚我警告过你,你杀多少人都跟我没关系,但你不该对九羲下手。”
秋离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说话的声音十分嘶哑:“我控制不住…想杀人…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舜苍没有答话。
秋离伏低了身子,我看见他的肩膀在颤抖。秋离缓缓张开了他的手掌,眼睛盯着手中朱黑的污痕。他颤抖道:“我不想…”
原本我不想打扰他们,可是我还是跑了过去,原因无他,我看到了秋离手上的血。
“舜苍。”
凛风携着我的声音送到舜苍的耳畔,他微微侧身,看向了我。浮云重重遮住了月光,他的身影完全没入了黑暗中,我的脚下有些不稳,却还是循黑摸了过去。
我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个人的胸膛,扑鼻而来的不是淡淡的香气,而是浓浓的血腥味。我慌乱地去抓他的手,却触到了浓稠的血。
重云被风吹散,皎皎冷月将舜苍的容色映得越来越清晰。我急切地问:“你受伤了?伤到哪儿了?”
他用空出的手扶住我的肩头,刻意与我隔开距离,声音淡若平常:“我没事。”
一旁的秋离缓缓站起身来,我赶忙侧身将舜苍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秋离。
“杀了我。”
秋离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却狠狠地震痛了我的心扉。我满目震惊地盯着他那双黯淡的双眼,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舜苍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杀不了你。”
有月光的地方,秋离就能借其精华修复自己的仙身。月光越盛,秋离的力量就越强大,心中的恶念也会急速膨胀。
但能伤得了秋离的,唯有一人,那人就是楼轻。
秋离为了阻止楼轻犯下杀孽,为广元道人挡了一记穿云枪,即便现在的楼轻是凡人,没有一点法力,那一枪也将秋离的魂魄击得破碎。
“我知道。”秋离说着又跪在了我和舜苍的面前,那张常年带笑的脸此刻已经颓废得不成样子,“当年阿轻是为了我才与天界决裂失去仙身的,我凭着一丝意念铸魂重生就是为了她。我是她今生的劫数,只要她能杀了我,就能圆了功德再度成仙。主子,尊上,我不想再杀人,我也不会看着阿轻烟消云散。”
还没说完,他突然苦笑了一声:“一箭双雕,这下死得可真是值了。”
楼轻以不老不死之身在人间游历三千年,如今已经到了最后一世,如果她还不能修成仙身,恐怕真会烟消云散。
可怎么能让楼轻动手?
“我能找到办法。”我握住拳,咬着牙道,“会有其他办法抑制住你的恶念,楼轻不会死,你也不会。”
秋离说:“没用的。洗除我心中恶念的唯一方法就是杀戮,如同万年前主子和我卸去戾气一样。如果阿轻不是凡人,她可以带我去六合界洗练魔性,可她现在已经没有了法力,一旦进入六合界,阿轻必死无疑。而让她再度拥有法力的唯一途径,就是杀了我。”
他说这些话,语调很是平静。在沉寂了很久之后,他颤抖的呼吸像微微的雪响:“尊上,这是一个死局。”
秋离说的没错,这是一个死局,必须有人死。
当夜的风和月都是彻骨的寒,不同于莲泽宫的风月,尽是绵绵长长撩人心魂的春暖,莲泽宫的风尤其的艳丽,月尤其的温柔。
我们回到楼轻的家中时,已是最深的夜。
楼轻裹着那件银灰色的斗篷立在门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悬在门楣上的琉璃灯明明晃晃,在地上投下一小块桔色的光晕,安然沉静。
那位在灯火阑珊处的佳人脸色有些发红,鼻息间呼出白白的霜气,有薄茧的手还握着她的银梨穿云枪。楼轻看见我们,眸子亮了亮。以往都是秋离见了她往上扑,而今却是她提枪迎了上来,脚步轻盈又稳重。
她问秋离:“没事了?”
秋离看见她冻得通红的脸,神色有些焦急,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目光却定在了楼轻额头的伤口上,伸出去的手又缓缓地收了回来。
我不知道秋离如何还能笑得出来,我曾说过,他的笑容能融化这冰天雪地。他的眼睛没有任何的星光,却笑得灿如朝阳,他还是那副不正经地腔调,说:“小爷我那么厉害,能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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