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全子不敢多言,领命退了。到外头与干爹李福安一对眼,另派人传完话后,两人都有些恻恻。
皇后娘娘与陛下感情甚笃,也没什么摘了帽子做第一人的心思,如今心里应当比谁都难过。
史上能有几对这样情深意重的帝后呢。好好一对儿神仙眷侣,这些年的风雨磨难磕磕绊绊,他们这些奴才都是眼睁睁看过来的。好容易走到这一步了,却碰上了这样一桩事,他们这些常年侍奉跟着主子安排走的奴才不说,还要出来安抚众人的娘娘不知该有多难受呢。
两人心中胡乱地想着,面上不敢显露分毫。正打算各做各事,另有个跑腿的小太监春林忽然过来了。
被小全子叫住,他瞅瞅里面,擦擦汗小声禀道:“启禀两位公公,外面都在传呢,有位官宦人家的姑娘忽然说自己略同岐黄,硬是要见娘娘,说她有法子能叫陛下醒过来。”
外面都在传?小全子嗤笑一声:“又不是那两位神医,管她说的做的顶什么用。娘娘岂是她说见就能见的?还是你收了谁的好处不成,竟跑来这里传话。”
春林年岁不大人却机灵,怕真被扣上这帽子要挨板子,忙道:“奴才知道,只是那姑娘似乎确有几把刷子。听说礼部侍郎家的老夫人中了风,大夫开了几剂汤药都没救回来,她去了一趟,不知使了点什么招数,那老夫人竟活过来了。又听闻她救了几个沉疴痼疾久病不愈的人,一桩一件说得有头有尾,如今正跪在宫门外头,说自己的确能救陛下,要见娘娘呢!”
“真有这么神?”前头的穆尔穆神医就是这么出名的,不过穆神医性子古怪行踪莫测,官宦人家都摸不着他的去向喜好,他也极少出手。
小全子与李福安二人对视一眼,正思量要不要将这桩事禀告娘娘,若是成了如何不成如何,却挺身后吱呀一声开了门。他三人大惊正欲跪下谢罪,里头不知听了多久的皇后娘娘并没生气,只眉眼淡淡地站在那儿道:“是哪家姑娘?”
小全子和李福安皆不知道,爱抖机灵的春林被他们一望,忽地卡了壳:“……是从前进过宫的秀女,杜家大小姐杜怀薇。”
杜家?她略弯弯唇,不怒反笑:“真有如此神通?那便带进来见见吧。”
“……奴才遵旨。”
陛下不在,皇后娘娘最大,如今也没人敢劝劝。小全子等人你看我我看你,皆不敢抬头说话。又想起杜家与皇后娘娘娘家之间的纠葛,小腿肚打颤地领命去了,老远还能看见两人埋怨春林说话不挑地方。
严圆圆倒没多想。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没心思去探究杜怀薇为何突然有了这般神通,只要能叫皇帝醒过来,不管是谁她都愿意用。
若不是谢盈容那串手串自她醒后便没了奇效,皇帝另补偿了她许多宝贝,大抵此刻就算强抢她也要把那东西弄过来。
她现在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也不惦记他以后怎样待她如何对她。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他醒过来,不管什么法子,只要他醒过来。
第63章 献药
她已经很久没见杜怀薇了。
还记得幼时花灯会跟着哥哥一起出游,兄长那时还很喜欢这个女子,难得回来一趟,总是想法子循着她的痕迹想演一场“巧遇”。杜怀薇比她略大两岁。她那时还很温婉,虽然待兄长不算亲热,但对着小小的她总是和声细语,是她眼中最好看的姐姐。
那时的花灯会多好看呀,她看着漫天各色的灯火烟花,时而看兄长略红了面颊,与笑容清浅的女子一板一眼地说话;时而看青梅竹马的谢小公子跟前跟后,与自己指点江山评点这路上的哪种吃食最好吃。偶尔还会遇见不受宠的小皇子,手中执一盏精致好看的兔子灯,目光温暖地与她共行一程。
一别经年,恍若隔世。
而已经过去的,也再回不来了。
严圆圆目光恍惚了一瞬,终究落定。纵使面前这女子目中还充斥着掩饰不住莫可名状的不甘不忿,她也只作不见。八风不动地坐在上头看她端端正正地行完大礼,抿口茶润润唇方道:“免礼。本宫近来时常听人说杜姑娘医术高明,接连救治了许多身有旧疾回天乏术的病人,可称妙手回春,叫本宫也十分佩服。”
杜怀薇半阖着眼皮,盖住眸中的多余情绪:“皇后娘娘谬赞,民女只是略通岐黄之术,算不得高明。”
“哦?”她笑了笑,“杜姑娘何必如此谦虚。若不是真有两把刷子,怎敢求见本宫呢?”
“……”杜怀薇抿唇,忽而再度行礼,言辞诚恳,“民女不敢欺瞒娘娘。怀薇自知医术不及宫中太医,但幼时机缘巧合曾救过一位高僧。大师是方外之人,医术高明,云游之前赠予民女一瓶药丸及一剂药方。大师道此药十分珍贵,半枚即可起死人肉白骨。只是材料珍贵极难收集,他云游数年只有四枚。民女一直珍藏在身,这些时日便是用这药丸救治他人。如今只剩最后一枚,既已检验过成效,怀薇不敢藏私,便将送来献给陛下和娘娘聊表寸心,希望此药能助太医一臂之力,民女别无所求。”
说着,便由旁边的小太监送上药方及药丸。严圆圆看了眼方子,打开瓷瓶嗅嗅,果真一股药草清香扑鼻而来。又见那药丸成色剔透滚圆不似凡品,她睨了睨下头的杜怀薇,后者一脸真诚恳切,严圆圆微微一笑:“你有心了。不必妄自菲薄,若是此药果真有用,陛下同本宫,全天下人都会记住你的功劳。”
边说边让人传太医来试药,语罢又对她笑:“陛下如今这般,宫中似一潭死水热闹不起来。本宫许久没见新面孔了,不如杜姑娘暂且在宫中住几日?也算是陪陪本宫说说话解解闷,等陛下醒了,定然会想亲自见见你,杜姑娘以为如何?”
杜怀薇大喜,连忙谢恩:“谢娘娘美意,民女不敢辜负,愿留在宫中陪伴娘娘左右。”
严圆圆轻“嗯”一声,“那便好。”
挥手让小全子带人下去安置。至于地方,既然是陪她,安置在灵溪宫便好。反而儿子这段时日陪她一同在正阳宫呆着,皇帝没醒,无所谓在哪儿呆着。
杜怀薇强自压抑着欣喜领命下去,窈窕的背影比起初进宫时又老实了许多。
严圆圆唇边噙着笑,假意没看见对方眼底那抹几不可察的得意嘲讽,捻起药丸又端详几眼,笑容越发意味深长。
当她傻呢,啥东西没个保质期的?前番穆尔成天在宫里晃悠给她治病的时候,她还特意问了一句,人家作为古代知名大夫二话没说翻了个白眼:“你当全天下药材都是神仙种的?要是一粒药顶个十几年的,我师父至于成天在外头转么?”
神医终日云游,据传是为了寻找一种药材。穆尔也步了他的后尘,以寻遍天下奇药为己任,从不肯在同一个地方浪费时间。
况且……杜怀薇从前的经历她不清楚,她哥那种面上正经内里骚的难道不清楚?哪来的和尚大师赠药起死回生,话本子看多了不是。是个人拿来的药她都给皇帝吃,吃死了咋办?她可不想当太后。
严圆圆将药丸同方子交由李福安一起给了太医:“劳烦几位太医好生研究研究,看看有何不妥。找些法子试药也成,不必给陛下用,本宫另有他法。”
太医唯唯诺诺地接了,领命下去。严圆圆略坐了坐,朝李福安低声吩咐了一句话,起身往外走去。
无缘无故献药做什么?若是药没问题,那必定是有后招。
皇帝叫她搀着晕过去之前曾在她掌心画了个圈,与她低语一句:“静观其变。”
她虽没见识又怕,但在御书房寻到他最后留下的东西后,也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不过是等而已。只要他醒,多久她都等得起。
*
皇帝有耐心,暗处那人有耐心,其余人没有耐心也逼着自己有耐心,最没耐心的只有严圆圆。
自她进宫开始,就算是秋狩避暑,皇帝也总带着她。如今他睡得那么久,一句话没说过半个字没有,除了御书房只有她知道的那处留下的东西,她整日胡思乱想如坐针毡,几乎憋不住。
这日好容易偷得半日闲,趴在他床边戳戳脸摸摸胸百无聊赖,耷拉着脑袋喃喃:“你还不醒,那么放心我,信不信我逼急了干脆灭了你篡位,自个儿当皇帝。想娶几个就娶几个,想不生就不生,想睡谁就睡谁,日子多舒坦……”
“……”
屋子里没听见的大气不敢出,听得见的权当自己没长耳朵耳聋目瞎。谁让陛下爱宠娘娘,玉玺凤印全在她手里,想当皇帝玩耍分分钟的事。就算保护皇帝的暗卫也看着横梁装死,压根没想陛下若醒了,该不该告诉他皇后娘娘这番“大逆不道妄图谋朝篡位”的话。
……反正陛下也不会在意的。
发傻的发傻,装聋的装聋,屋子里正静着,小全子领了义父的命,蹑手蹑脚溜进来传消息:“那位有动作了。”
严圆圆双目一亮,扔下自己方才还在摸脸摸胸乱调戏的皇帝,立马跟着走:“现在如何?”
她未察觉被自己抛在身后那人十分隐忍地动了动手指,蝶翼般浓密的眼睫微微一闪,硬压住了没动,又恢复了方才无知无觉的模样。小全子边走边说,严圆圆脚下飞快地往事发地走。走到一半忽又收脚,敛起面上多余的表情,回身去儿子那儿逗了逗他。领着他咿咿呀呀学着几个字,这才捏了把肥嫩圆润的胖脸蛋,理理仪容,重新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