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樱却忽然有些难过,走上了前去行礼。
就连向来粗枝大叶的冬珠,今日也格外安静老实,轻声细语地同江樱一起上前行礼。
“都不必多礼。”
太后伸出一只手来,似在空气中摸索着什么,江樱见状疑惑,下意识地看向守在屏风旁的莘儿,却见莘儿只是对她笑着一点头,江樱一愣之后了然,忙地将手递了过去。
太后握住她的手,面上便带了笑容,轻轻扯着她在自己身侧坐了下来。
而后又对冬珠说道:“冬珠公主能特意过来看我,我很高兴。公主也不必拘礼,过来坐着吧。”
她的嗓音又轻又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安宁气息,冬珠却盯着她的面庞看了片刻,随后才在她身侧缓缓落座下来,眼神中夹带了一丝疑惑。
“那晚是我连累你了,后来的事情我都听稚潼说了,当时他追上去,是你将他拉了回去——若不然的话,他暴露于对方面前,定是性命难保。”太后轻轻拍了拍江樱的手,又口气愧疚地道了句:“那晚真不该让你进宫来的。”
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她这辈子只怕都无颜再去面对他了。
“娘娘又岂会提前知晓那晚会发生如此凶险之事。”江樱微微皱了皱眉,看着她问道:“娘娘的伤口还疼吗?”
太后面容微动,笑着摇了摇头,“已经结了痂,早已不会疼了。”
江樱却不信。
她也曾被烧伤过,很明白那种感觉有多难忍,尤其是夜间睡觉之时,稍微动上一下,都要疼的龇牙咧嘴。
当晚的爆炸声那么大,能侥幸保住一命,只怕身上也有不少伤吧?
听二人说着话,冬珠百无聊赖地掩嘴打了个哈欠,眼睛在四周瞄了一圈儿,也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
“冬珠公主可是坐不住了?”太后似有所查,笑着问道。
冬珠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道:“我确是个坐不住的,让皇、让太后娘娘见笑了。”
“我这未央宫里也确实无聊,没有什么能够消遣时间的乐子,你若当真嫌闷得慌,便让莘儿带你出去转一转?”太后轻声询问道。
这话正中了冬珠的下怀,她当即便道:“现如今眼见便要入冬,外头已经没有什么景色可赏,但御花园里想必还有不少花草正盛吧?我可以去看一看吗?”
平素直来直去的一个姑娘,如今倒也学会如此礼貌地询问她人的意见了。
江樱只能再次感慨,颜控无处不在。
太后自是点头依她,又道外头风大,让莘儿取了披风过来给她。
冬珠接过来披上,笑着道了谢,便随莘儿出去了。
“这孩子的性子,倒是像极了她父王……”太后轻声说道。
“太后娘娘曾经见过西陵王吗?”江樱问道。
太后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道:“是啊,但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江樱只当是两国之间的来往,便未再深问,而是道:“娘娘,我去年也曾被烧伤过,但用了一种涂抹的药,竟是一点儿疤也没留,只是要待痂彻底脱落后才能用——到时我拿些来给娘娘吧?”
经历了那晚宫变之后,江樱心中便不自觉同她亲近了许多。
太后也似有察觉她待自己不似往前那般仅限于表面的应对,心下不禁涌现了一股暖意,却婉拒了道:“不必麻烦了。你是小姑娘,理当漂漂亮亮的,可我都这把年纪了,早已不会看重这些虚浮飘渺的东西了。”
江樱见她面色从容,确实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便也不再多嘴再提此事。
而是从贴身的荷包中取出了一件东西来,交到了太后手中。
“这是那晚在密道之中,娘娘交给我的东西。”
太后接过来,在掌心中握了握,解释道:“这是丁城军的兵符。”
她很清楚当晚晋余明逼宫,想要的不仅仅是她的性命。
而当时抱了必死之心的她,根本不曾料想的到,她还能活过那晚。
“那娘娘可要收好了才行。”
太后闻言不禁一笑,忽而道:“你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起初接触觉得没有什么太出众的地方,但越是相熟便越能发现她的可贵之处。
眼前这孩子,有一颗无比纯粹而通透的心。
江樱闻言笑了笑,却忽地想起了那晚在密道之中,太后也曾对她说过这一句话,而那时,在隐约间,她仿佛见到了一双极美的泪眼。
这些日子在不经意间,她脑海中时常会闪过那副画面。
真的是她眼花了吗?
她认为并不是。
☆、457:我想起来了!
想到此处,江樱便道:“娘娘,我有一个朋友医术十分了得,治得了各种疑难杂症——冒昧地问一句,娘娘的眼疾是天生还是受过伤?若是娘娘不介意的话,待他回京,可以请他入宫帮娘娘看一看。”
末了又补充道:“我也曾有过失明的经历,那段时日,十分不习惯。”
太后闻罢,面上笑意越深。
“你的心意我明白。可这些年来我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看不见那些纷纷扰扰的东西,对我而言,却也是一种难得的清净。”她微微笑着说道。
这仅仅只是不打算医治了的意思吗?
江樱望着她平静的面容,犹豫了一番过后,到底也没有问出内心真正的疑惑。
她似乎没有理由莽莽撞撞地去打破别人的平静。
……
江樱和冬珠从未央宫出来的时候,迎面却遇见了前来未央宫看望太后的殷稚潼。
他乘着龙辇,小小的人儿穿着龙袍,头戴珠冠,被一群太监宫娥前后拥簇而来。
江樱在他那张紧紧绷起的小脸上,似乎看到了无法适从的紧张。
见到江樱,他忽地露出了惊喜的笑,让驾前的太监停下,下了龙辇,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孔姐姐,你也来看母后?”他来到江樱和冬珠面前,制止了江樱要行礼的动作。
而根本没有打算要行礼的冬珠,只是低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小男孩。
在他们西陵,这么小的孩子连被立为王储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是登基做皇帝了。
“是。”江樱笑着向他点点头。
“孔姐姐,那天晚上谢谢你救了我……我都没来得及跟你道谢。”殷稚潼仰着脑袋看着她。原本特属于孩童的天真眼神里,此刻却溢满了沉重,他话罢微微低下了头,又道:“可父皇再也回不来了。”
这些天来,他很想哭,但身边的人都不许他哭。
他听他们的话,做着许许多多还不能理解的事情和规矩。
江樱忍不住拿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脑勺。轻声说道:“先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陛下和太后娘娘……所以陛下更要坚强起来。不能辜负了他的寄望。”
殷稚潼闻言适才抬起头来看向她,微有些发红的眼眶中藏着泪光。
“我会的。”他攥了攥小小的拳头说道,“我也会保护好母后的。”
江樱心下有些酸涩。却心知眼下的时局也非她所能控制得了的,小小的孩子就要承受这些,固然极可怜,但在活着面前。并也没有别的退路。
“外头风大,陛下快进去吧。”
“孔姐姐慢走。有空记得常来宫中。”
江樱应下来,与冬珠并肩离去。
长而笔直的甬道上,夕阳余晖中,二人的身形渐行渐远。殷稚潼却一直站在原处目送着。
直到江樱的身形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他方才转回了头去。
寒风吹得眼睛有些发涩,却并不想再哭了。
孔姐姐说的对。他不能辜负了父皇的寄望。
……
江樱和冬珠回到榆树胡同之时,天色刚好完全暗了下来。而让江樱哭笑不得的是,庄氏竟是等在了大门前——
“我方才还想着若是你们再不回来,我便让你梁叔去看看来着……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庄氏走过来,将江樱扶下了马车来。
冬珠提着手中的两包糕点,笑着道:“回来的时候让马车拐了个弯儿,买了些吃的回来。”
庄氏往她手上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只道:“晚饭已经做好了,在锅灶里保着温。大郎早就回来了,就等着你们俩呢。”
江浪为求方便,暂时住在了外头的酒楼里,庄氏劝他过来同住,他只道不习惯,加之来回办事出入也不方便,于是也就不了了之了。
好在住的酒楼并不远,来回很近,若是手头上没什么要紧事,倒是一日三餐都赶得及过来一起吃。
有心多陪陪自家妹妹的江浪,自然是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过来蹭饭的机会。
晚饭后,庄氏带着新来的小丫鬟熟悉环境,梁平则带着方大方二兄弟二人去了书房,这兄弟俩自从认了梁平做干爹之后,倒是十分上进,白日里在酒楼里忙活,回到家中还不忘学着认字儿算账。
云璃还歇在房中,江樱过去看了一趟,她要下床,却被江樱制止了。
“奴婢真是没用……还比不得姑娘半分。躺了这么些天,不仅不能伺候姑娘,还顿顿让夫人亲自送饭过来,这哪里还有个做奴婢的样子……”云璃倚靠在床头,面色十分羞愧地说道。
从宫中回来之后,她整日不是头疼便是冒虚汗,身上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还总是心神不宁的,大夫给她开了药,说她是惊吓过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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