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兄长洪茅也过来给父母请安。见到洪萱,少不得也将早就预备好的寿礼双手奉上——乃是一本方外人写的《青州游记》。洪茅知道妹妹洪萱向来喜欢看这些杂书,竟比看正经的四书五经还有劲头,因而投其所好,在坊间书肆里搜寻了很久,才搜到一本洪萱之前没看过的。
洪萱接过寿礼,少不得再次道谢。众人又正房里说说笑笑了一回,孙氏这才梳完了头,夫妻二人又领着洪萱洪茅至寿安堂拜过杨老太君。彼时理国公洪贯并夫人冯氏,长子洪葵并长媳陶氏,及府中两位姨娘带着儿女都在老夫人跟前儿伺候。
洪萱先给杨老太君叩头请安,又给叔父婶子请安,余者兄弟姊妹间又相互见礼厮拜过,又有府中一干大小管事的丫鬟婆子们俱都上来见过,杨老太君方吩咐厨房端了寿面来,众人一一的吃过。
一时吃过早饭,又有英国公府的大奶奶洪茜派人来催——原是众人早就商议定的,今儿要去城外香山上登高赏菊,顺便给洪萱过寿。因而早早的打发了家下人去城外空灵寺上打点,等到了重阳这一日,便遣了寺上的和尚们,且不许闲杂人等进去,而后各家女眷们都到寺上游玩一日,踏青赏菊,吟诗作赋,何等逍遥。
众多姊妹们为着这一日已然忙活了好些天。不独英国公府与理国公府两家女眷,就连安阳大长公主府的女眷们,昕王世子妃及其妹子岑妙颜,孙家的女儿们,卫家的女眷们及往日常走动的几家女儿们都去——只吴清姝不去。因为她正被关在家里头学习规矩,轻易走不出门来。
再者,今儿原是洪萱的生日,一年才有这么一回,大家也不想请一些私下有龃龉的人来,反而败坏了洪萱的兴致。
杨老太君瞧着洪茜打发来的陪嫁丫鬟,故意逗趣的拉着洪萱的手多说了一会子话,因笑道:“偏不许她们姊妹早去——你们倒是打点好了,有吃的有玩的,几十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儿们打扮的花骨朵儿一样的去了,只留我们这一把老骨头在家闲呆着。”
那陪嫁丫鬟见杨老太君这么说,立刻笑意盈盈的道:“这是哪里的话,我们奶奶求着老祖宗赏脸还不能呢,只怕老祖宗不爱动弹罢了。若老祖宗喜欢,不妨叫下头即刻备了车马,左右那山上都已经打点好了,是没有外人的。如今正值盛秋,天朗气清,那山上漫山遍野的开着花儿草儿,极目看去,一并连心胸都越发开阔了。”
杨老太君本是为着打趣才说了这些话。如今听了那丫鬟一番描述,反而动了心。沉吟片刻,因笑道:“都是你们年轻姑娘家玩玩闹闹,我若去了,未免彼此都拘束,反而不好了。”
孙氏在旁给洪萱使了个眼色。洪萱立刻揽过杨老太君的肩膀,开口笑道:“这个倒无妨。原就是大家商量着重阳节上有个玩的去处,不独年轻女孩儿们,据我说知,安阳大长公主是要去的,昕王府上,听说昕王妃并几位侧妃娘娘也要去,孙家的话……两位舅母是要去的,前儿我问了母亲,母亲只说怕天太热,阳光暴晒,因而才不想去的。”
孙氏闻言,向杨老太君笑道:“我原是怕天热,我这身体又不好,怕去了反而给她们添累赘。然而瞧着今日的天色,风和气清,竟不像是大热的模样。若是老太太想去,那我便跟着凑个趣儿罢了。”
言毕,不等杨老太君说话,又问弟妹冯氏道:“不知她婶子意欲如何?”
冯氏闻弦歌而知雅意,亦笑道:“咱们家许久没出去逛逛了。说的我也有些心动了。”
“既这么着,便叫下人们备好车马,叫厨房里预备些酒菜点心,咱们这把老骨头也都去逛逛。”杨老太君说着,一眼瞥到身旁立着的洪芷脸上艳羡不已的神色,心中微动,笑着说道:“好容易有这么一回,你也不许多懒,一家人齐齐全全的,都出去逛逛。”
洪芷闻言,又惊又喜,连忙躬身道谢。口里一叠声儿的道:“多谢老祖宗恩德。”
洪苇站在身旁,一脸羡慕的看着。
洪赋洪贯几位爷儿们哑然笑道:“老太太这么一张罗,你们竟是热闹了,反撇下我们几个孤魂野鬼。”
孙氏闻言,少不得打趣道:“老爷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早听说了,翰林院的几位老爷们可早就约好了,要在重阳这日举办诗会呢。那请人的帖子还在前头书房里搁着,要不要我叫人拿了来?”
洪赋见状,莞尔笑道:“夫人明察秋毫,我与葵儿茅儿是要出去一会子,晚间必回的。萱儿的生日宴,岂可错过了。”
听得洪贯愕然说道:“这么说,家里岂不只剩下我跟苇儿了?”
众人闻言,又是哄然大笑。
☆、第四十三章
杨老太君因年事已高,这几年性子一发疏懒起来。除年节之礼外,世交相好之家或有寿诞庆贺之事,也总是打发了儿媳孙媳前去走动,自己只懒在家中,随性恣意。
因而这日突生了闲心要随着洪萱等姑娘们去山上踏青,冯氏等重视之余,立刻吩咐地下执事人等准备了车轿及跟随人马,并各色美酒佳肴及香烛果品等物。如此忙乱了好一会子,众多女眷们方才如意的走出理国公府。一行马轿晃晃荡荡至山门以内。只见契阔平整的山门前,早已是车轿纷纷,人马簇簇,软语娇声,不绝于耳。
洪萱这厢刚刚下了马车,前头杨老太君已在冯氏并孙氏的搀扶下,缓步走上阶矶。洪芷亦步亦趋的跟在嫡母冯氏身后,眼见着几位长辈边说边笑,十分惬意。
洪萱刚要跟上去,就听身侧有人换了一声:“萱儿妹妹。”
洪萱转过头去,见是昕王世子妃的妹子岑妙颜,俏生生地站在马车旁边。身后除两个日常跟随的贴身侍婢之外,还跟着一个容长脸面,眉清目秀的女孩儿。穿着一件藕荷色绣玉兰花折枝长衣,下头系着一条白绫细折裙,一头乌压压的秀发挽成一个飞云斜髻,只摇摇挂着一只垂珠却月钗,看起来很是单薄。
洪萱笑向岑妙颜道:“妙颜姐姐好,妙颜姐姐也是刚到吗?怎地不见妙黛姐姐?”
岑妙颜含笑说道:“姐姐陪着昕王妃并老太妃娘娘进庙里上香了。我因过来时瞧见了你们府上的车轿。遂特地等在这里,同你一起进去。”
“那可多谢姐姐了。”洪萱说着,把眼珠子往她身侧的女孩儿身上一溜,笑言问道:“不知这位姐姐是谁,以前并未见过?”
岑妙颜笑了笑,拉着那女孩儿的手至跟前儿说道:“这是我二姨母家的表姐邵琼芳,今年十七岁,你只管叫她邵姐姐罢。”
言毕,又向邵琼芳道:“这是理国公府家的萱儿妹妹,过了今儿生辰便十三了。”
邵琼芳闻言,立刻上前见礼,口称妹妹。
洪萱闻言,亦笑着上前还礼。二人厮见过后,邵琼芳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笑向洪萱道:“我是前儿才随着父母家人进京的,得知今儿乃是妹妹的生辰,并无甚么表礼可送。这是我自己绣的一方丝帕,还望妹妹不要弃嫌。”
洪萱口内道谢,将丝帕接了过来展开细细端详,只见上头绣着一只团大的蝴蝶颤颤巍巍地落在一簇开的正盛的牡丹上。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翻过来时,竟又是一副蚂蚱落在山石上。竟然是一副针脚细密,绣工精巧的双面绣。喜的洪萱连连赞道:“姐姐好俊俏的绣工,我很喜欢。”
邵琼芳闻言,抿嘴笑道:“妹妹喜欢就好。”
岑妙颜站在一旁,顺手抽过洪萱手上的丝帕细细看了一回,开口取笑道:“这针线实在是好,瞧着蝴蝶绣的,仿佛真的展翅欲飞一般。不像是妹妹茜儿绣的那两朵月季,我看了半日愣是没看出来。”
洪萱向来不擅于针线,此乃京中闺秀人所共知。因而每每见了谁家姑娘的绣活儿好,大家称赞之余,总少不了开口打趣洪萱几句。洪萱早已习惯了,因而不以为意的跟着打趣笑道:“那是姐姐眼神儿不好。何况我绣的并不是月季——那是玫瑰。”
一句话没说话,邵琼芳早已忍俊不禁,低头笑出声来。
岑妙颜也止不住笑道:“好,好,是我眼拙,没看出妹妹绣的乃是玫瑰。”
说的洪萱也掌不住笑了,彼此间又多说了几句话。方才携手上了阶矶,迈入庙门。只见珠宝生辉,环佩叮当,好多姑娘们都跪在殿上诚心拜佛。洪萱等几位后来的姑娘先上前同姊妹们厮见问候,方才知晓各家长辈们这会子拜了佛,都到后头品茗说话去了。只留几位姑娘们,因想着拜寿星,都没走动。洪萱问了个明白之后,方在洪茜的催促下,跟着拜佛。因洪萱平素不信鬼神之说,只上了几柱香便罢,倒是岑妙颜向着蒲团上一跪,双掌合十,十分虔心的闭目默默了好久。又向供案上拿了签筒晃了一支竹签出来。
洪萱趁岑妙颜未睁开眼时,眼明手快的将地上的签子捡了起来,看了上头签文写着“婚姻田蚕诸事顺,病逢妙药即安康”,因而笑向岑妙颜道:“不知姐姐是求姻缘还是什么,这倒是一副上上签。”
岑妙颜听了这话,不觉脸上一红,忙伸手抢过签子,笑向洪萱道:“不过随便摇了一支罢了,我求的是家人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