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亦都拊掌称快。洪芷因着没有福气进宫,不免偷偷拽着洪萱的衣袖,悄声问道:“今儿皇宫赐宴究竟怎么样,妹妹同我讲解讲解,也好叫我开开眼界才是。”
洪萱回头,放下手中一只螃蟹腿子,指着盘中的另外几只螃蟹笑道:“若要我来说书,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总得收点儿打赏罢。不如姐姐帮我剥螃蟹,作为交换,我就给姐姐讲书,如此可好?”
洪芷见洪萱如此促狭的模样,忍不住笑骂道:“也没见谁家的姑娘像你似的,成天就知道吃。难道宫中赐宴那么多的美酒菜馔,还喂不饱你的脾胃不成?”
说着,还伸手摸了摸洪萱略微鼓起的小腹,开口笑道:“你也不怕吃撑了。”
洪萱见洪芷这么说,由不得叫苦连天的说道:“姐姐不知道,这皇家的筵席可没那么好吃的。何处行,何处跪,何处饮宴,何时举筷,何时举杯……那都是有定数的,一举一动,半点儿错不得规矩。就如今日罢,我满脑子只想着怎么循规蹈矩了,哪里吃的痛快。何况清凉殿离着御膳房那么远,端过去的菜肴早凉了,油腻腻的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平时在寿康宫小厨房里的东西好吃。何况这满朝的王公亲贵,文武大臣,谁又为着吃饭特意进宫呢?不过是难得这一份体面罢了。别说是我们,恐怕这会子陛下他们也在另用晚膳呢。”
洪芷听着洪萱这一套长篇大论,虽说有理,也忍不住感叹道:“这才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倘若让我进去,别说是冷酒冷饭了,哪怕是残羹剩饭,我也乐意。”
一句话说的众人又都笑了。洪萱一时口渴,不免起身叫茶,洪芷见状,连忙说道:“你坐着吃罢。我来服侍你。”
因笑着同洪萱身后的玉蘅说道:“你们姑娘不爱吃茶,我房中还有些用去岁的桃花酿的清露,你去拿了来兑一碗给你们姑娘喝。”
洪萱闻言,因笑道:“这个好,洪芷姐姐酿的这些花木清露我是最爱的。虽然味道比不上宫中进上的那些个清露香甜,可难得就是这股子淡淡的味道才好。只可惜姐姐没日子就要出阁了,倒是就不知便宜了我哪位姐夫了。”
洪芷见洪萱这么取笑她,不免红着脸啐了一口,恼怒地道:“你若还说这些话,我可没有清露给你喝。”
洪萱见洪芷认真恼了,也不再多言取笑。只嘻嘻的蹭过来碰了碰洪芷的肩膀,轻声说道:“姐姐别恼,我不说了就是。免得将来姐姐成家了,带着姐夫来给你出气。”
“好你个小蹄子,越说越没个章程。看我今儿怎么饶你。”洪芷说着,立时伸过手来挠着洪萱的胳肢窝。洪萱动作灵巧的一让,让洪芷扑了个空。洪萱立刻跑到杨老太君这一席上,笑着扑到母女孙氏的怀中,口里仍旧嚷嚷道:“阿娘快救救我,芷姐姐同我认真恼了,要整治我呢。”
因着三张席面本离得不远,洪萱那一席上的动静这边也早就听见了。孙氏瞧着洪萱撩了人就跑,又过来恶人先告状的模样,由不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说道:“我要是你芷姐姐,我也生气。真真你才是个淘气的。哪有这么打趣姐姐的。”
洪芷赶过来听见了,忍不住拍手笑道:“大伯母才是个明察秋毫的青天老爷。在大伯母跟前儿,我看你还怎么分辨。”
说话间,又抢上来欲搔洪萱的胳肢窝。洪萱自幼习武,本就身体强健,哪能被洪芷这么个闺秀小姐认真降服了。因而转过身来也抓着洪芷的肋骨帮她数起来。
洪萱“身强力壮”,乃是江州闻名的“打虎英雄”,洪芷这么个娇小姐自然不是对手。因而不过眨眼的功夫,洪芷便被洪萱按在了一旁杨老太君的怀里,被洪萱上下其手挠的差点笑岔了气,忍不住开口声声的告起饶来。
杨老太君等长辈看在眼中,忍不住说道:“快饶了她罢,等会子笑岔了气反不好了。”
洪萱这才得了便宜又卖乖的笑道:“也罢了。看在老太太的份儿上,今儿且饶了你罢。”
洋洋得意的模样再次引得众人喷笑不已。
说说笑笑一直闹到三更多,方才各自回房梳洗安置,一夜无话。
☆、第四十二章
却说中秋已过,展眼又至重阳。家家户户佩茱萸、食篷饵、饮菊花酒,忙着商议郊外踏青,十分热闹。
然而理国公府又比旁人家多了一份热闹——只因洪萱便是九月初九这日生的。又因洪萱自幼长在江州,这是回京以后过的第一个生日,家中大小得知这消息后,十分重视。
就连宫中,孙太后与周太后闻听此事后,亦赏下了衣裳鞋袜,寿桃挂面等物。承启帝留意到两位太后娘娘的动作,也笑着吩咐玉沉在洪萱生日当天赐下了金玉寿星。洪贵妃乃是年轻妃嫔,地位自然不可比拟两位太后及陛下,因而所赐寿礼较之两宫太后及陛下更次一等。不过是些宫制的荷包及上用新供的绢花儿等物。吴皇后因着两家所生嫌隙,本不欲赏赐。可又见太后与陛下均有所赐,未免横生枝节,为人所不喜,也跟着赐了一些表礼。
外头王公大臣们见状,不论是家常走动的,亦或往常并无交际的,也都跟风儿送了些衣裳首饰、寿桃寿面过来。余者同洪萱相熟交好的各家闺秀们,也都按着亲疏远近,或送了针线璎珞,或送了诗词字画,或下帖子相邀出游踏青等等,接连几日络绎不绝,不可一一记叙。
是日一早,洪萱梳洗已毕,穿戴整齐,至双林苑正房给父亲母亲叩头。因洪赋这日沐休,洪萱进屋时便看见洪赋已经起身,正站在窗下写字。孙氏亦刚刚梳洗过,正坐在妆台前任由丫鬟服侍梳头。从妆镜里能看见入门的洪萱上身穿着一件簇新的大红撒花对襟长衣,下身系着一条银红缂丝蝠纹百褶石榴裙,项上带着一只镶金嵌红宝石的金项圈儿,头上挽着低低的凌虚髻,带着一朵洪贵妃赏下的新制纱堆的重瓣绢花儿,越发显出其长眉入鬓,神采飞扬。
瞧着洪萱打扮一新的模样儿,孙氏不觉笑着伸手召过洪萱至跟前儿,拉着洪萱的手说道:“今儿乃是你的生辰,过了这一日,你便又长了一岁。越发是个大人儿了。今后行事愈要稳重,不能再使小孩子脾气了。”
正在写字的洪赋闻言,不免撂下笔,笑向孙氏说道:“依我看萱儿的性子就很好,既活泼又大方,很讨长辈们的喜欢,又从不在人前有轻狂失礼之举。既然如此,你很不必拘着她的性子。正所谓花开百种,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一定非得是稳重自持的才是好的。”
洪萱听着父亲洪赋为她张目的这一番话,越发笑意盈盈的走至洪赋跟前儿,盈盈跪拜,起身之后还不忘拽着洪赋的胳膊,嘴甜的道:“多谢父亲为我明辨。我就知道父亲是最懂我的。”
洪赋被洪萱这番奉承赞的十分开怀,不觉朗笑出声。指着书案上一副字迹说道:“这是给你的寿礼,且拿了去罢。”
洪萱低头看去,却见案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张狂草,上头大书“一世康平”四个大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淋漓墨迹尚且未干,在日光的照射下,端的是气势磅礴,酣畅淋漓。
洪萱喜的连忙将这一张狂草慎而重之的拿起来,细细品味了一番,方吩咐杜若道:“好生给我裱起来,挂在我书房正对着书案的那面墙上,我要天天看的。”
杜若闻言,立刻躬身应是,小心翼翼地从洪萱手中接过草书,自去装裱不必细说。
孙氏见洪赋如此宠着女儿,不觉摇头叹道:“有道是惯子如杀子,老爷如今这样溺爱萱儿,只怕养的萱儿越发胆大包天,将来就没人敢娶她进门了。”
洪赋闻言,越发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朗笑道:“我若是给萱儿找婆家,自然也是要精挑细选才好。不但要看对方的人品,才学,一并连他父母长辈的心性行事都得考虑到。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既想着求娶咱们家的宝贝疙瘩,又想着怎么弹压欺凌,那可是不行的。”
夫妻两个一言一语,皆不避讳洪萱。洪萱见状,更是笑嘻嘻的冲孙氏扮了个鬼脸。原本还清秀俏丽的面容立刻狰狞起来,看的孙氏越发的哭笑不得。只能搂着洪萱在怀,宠你的拍了拍洪萱的后背,摩挲着洪萱的脖颈笑叹道:“都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爱撒娇。”
洪萱听在耳中,也不以为意。自打她过了七岁生日以后,每年生辰时孙氏都会说这么一句话,听得她耳朵都快生茧子了。不过也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过后依旧是我行我素——
在洪萱看来,能撒娇卖痴乃是福气。必定是有那么个肯疼你宠你的人在,你才会对着她撒娇讨好儿。人生在世,若没有这么个任你怎么折腾都不会认真动恼的人在,那日子得过的多可悲啊!因而洪萱分外珍惜这些“童言无忌”的时光,才不会因着旁人几句话就故作沉稳起来。
孙氏大概也知道洪萱这一番想法。且看在洪萱只是家里爱疯爱闹了一些,外头交际往来时礼仪规矩半点儿不错,更兼伶牙俐齿,眼明心亮从不吃亏,也就由她去了。
毕竟老人家都喜欢活泼伶俐的孩子,孙氏推己及人,也不肯狠狠管着洪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