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倾城这是舍不得朕死吗?”他调笑道。
却见顾倾城微微抬起眼帘,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他,眼底是刻骨的仇恨。
宋鸿逸见状微微一愣,有些无法理解,不过是过了几日而已,为何顾倾城看他的眼神,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是……在看杀父仇人一般。
——
顾倾城静静看着眼前这张脸,从前的时候,即便有恨,也不见得又多深刻,更多的是厌恶,可如今看在眼中,只觉得心底的恨意不断滋生壮大,几乎要化为实质。
就是这个人,买通了兵部尚书白通,一边透露她父亲的消息,一边在军需上拖后腿,致使两国交战时,她父亲战败而归,惹得陈王震怒。
后又指使白通伪造她父亲通敌叛国的证据,顾府上下上百口人,一夜之间被关入天牢候审。
八年前,在白鹿书院山门前发生意外后,她记起了一些事,她以为那些就是全部的记忆,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去揣测所谓的原主生平。直至今日,她才知道,那些她以为是别人的记忆,其实都是她自己所亲身经历的事。
只是她忘了而已。
——
故陈国大兴十八年三月,镇远将军顾准率军十万,与邻国来犯敌军交战,历时三月,惨败而归。
陈国边境十三城被敌国所侵占,百姓死伤无数,有幸逃离者不过十之一二。
陈王被迫与敌国签订停战协议,赔偿白银绫罗无数。
同年八月,兵部尚书白通上奏弹劾顾准通敌卖国,一并呈上证据若干。
陈王震怒,当即将顾准打入死牢,任白通为监官,领御林军抄了白府,共搜出白银数万两,奇珍异宝无数,顾府上下一百三十口人,尽数被收押于天牢,择日问斩。
那是顾倾城一生中最为黑暗的时光。
那时,她还不是姿容倾城的孤女顾倾城,而是顾怀卿,镇远将军顾准的掌上明珠,说是千娇百宠也不为过。
天牢之中不见天日,阳光照不进去,就连空气都不流通,永远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蟑螂老鼠横行,牢中囚犯哀嚎声整日不绝于耳,或是求饶或是喊冤又或者是惨叫。
狱卒每日送来的吃食,不仅少得可怜,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是隔了不知几夜的剩饭剩菜,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馊味。
那个时候,顾倾城真正认识到封建社会的残酷。
她在那个人间地狱里待了整整一个月,再出来时,便被押上了囚车,缓慢走过人潮汹涌的大街,谩骂声不绝于耳,无论男女老幼,脸上都带着浓烈的恨意,臭鸡蛋与腐烂的菜叶不断打在身上。
曾经只在电视上看过的场景,真实的在她身上上演。
离她不远的另一辆囚车上,俊逸的青年头戴枷锁,脊梁始终挺直,面对众人的谩骂而面不改色,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温柔与心疼。
顾倾城在天牢之中待了一个月,从头到尾未曾落过一滴泪,被千夫所指亦不曾觉得难过,可是对上他的目光,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囚车一路行到囚场,他们被官兵粗鲁的从囚车上押至行刑台,周围依旧围了无数的百姓,不住的谩骂与诅咒。
监斩台上,坐着的是兵部尚书白通,顾家曾经的故交,他脸上的表情,绝不是故友该有的表情。
顾倾城露出讽刺的笑意。
从他伪造证据举报顾准通敌卖国的时候起,这个人就不再是顾家的故交。
那么白若柳呢?
顾倾城忽然想到,她的闺中好友,白通的女儿白若柳,她是否知道她父亲的所作所为?
紧接着,她就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一袭白裙容貌清丽的白若柳,她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单纯的笑意,与愤怒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
顾倾城看着她开口说话,人群太过喧闹听不清,却能从她的嘴型猜出来。
她说,“去死吧。”
顾倾城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自己太天真,安稳日子过得太久了,识人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
☆、102|第102章
午时三刻已到,白通抽出桌上的监斩令扔下监斩台。
刽子手扬起手中的刀,每当落下后再扬起来时,就有一个人死去。
顾倾城看着不断被押上邢台的人,有些是她所熟悉的,有的仅仅只是见过几次,也有一部分甚至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都是顾家人。
曾几何时,这些人于她而言,仅仅只是陌生人,可如今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鲜血染红了整个监斩台,她只觉得心疼到麻木。
她在现代因车祸丧生,再睁开眼时,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占据了顾家小姐的身体,从顾卿晚变成了顾怀卿。
她原主完整的记忆,只能靠有限的网络小说阅历,小心翼翼的伪装成顾怀卿,在这个陌生的朝代活下去。
原主因为坠马而送命,致命的伤势恰好位于头部,她顺理成章的搬出失忆为借口,再加上零星的记忆,最终蒙混了过去。
就这样过了六年,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属于顾卿晚的记忆,变成彻彻底底的顾怀卿,接受了她的身份,把她的父母兄长当成自己的亲人。
她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幸福而平淡的继续下去,却不想顾准一朝入狱。
看着父亲顾准与母亲张玉琳被押上邢台,原本已经疼得麻木的心脏,再度恢复知觉,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她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不要,声音却被周围百姓的欢呼声所淹没。
她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无济于事。
刽子手高举屠刀,重重落下。
两个宠她入骨,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终究还是死了。
她终于承受不住,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
再次醒来时,她正身处行走的马车中,躺在坚硬的马车箱内,随着马车的移动,身子仿佛要散架了一般。
看着简陋的车顶,她有一瞬的怔然,几乎以为自己二度穿越了。
“你醒了。”沙哑而熟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她抬眼看去,就看到熟悉的面容,俊逸依旧,只是比起从前要憔悴得多,下巴冒出青青的胡茬。
“哥哥……”她轻声唤他,忍不住哭了起来。
顾怀恩一手穿过她腋下,将她抱在怀中,一手拦着她的肩,轻轻拍着安慰道,“卿卿,别哭,我在这里。”
她伸手环着他的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溺水之人搂着浮木一般,将之视为生命的全部。
他们正在逃亡途中。
顾家上百口人,唯有她与顾怀恩活了下来。不是皇帝开恩,而是有人劫了刑场。
顾家几代忠良,为陈国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多少儿郎马革裹尸葬身沙场,哪怕如今陈王已下令满门抄斩,仍有人愿意冒着杀头的危险去救他们。
只是人力终究有限,救不得被认定为通敌叛国的顾准与张玉琳,也顾不得太多的下人,最终只救出了他们兄妹两人。
之后费尽千辛万苦将人送出都城,余下的路,就几乎帮不上什么忙了。
可即便这样,也称得上是无以为报的大恩了,因为他们是罪臣之子,若非顾准的案子能翻案证其无罪,他们穷极一生,都只能隐姓埋名的生活,甚至连普通百姓都比不上,又如何偿还这份恩情。
出了京城后,顾怀恩一路带着顾倾城逃亡。
自刑场昏迷之后,她便发起了高烧,一直昏迷不醒,他们如今情况危急,根本不可能去看大夫,顾怀恩只能用一些土方子为她降温,拖着一个昏迷的人躲避官兵的追捕,困难程度被无限放大,好几次都险险躲开。
顾倾城终于醒来了,顾怀恩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兄妹两人一路逃到远离都城数千里外,在一个临近东海边的贫穷而落后的小县城中落脚,因为户籍问题,他们不敢在城中停留,费了无数心思,终于在一个小村子里定居下来。
顾怀恩像普通猎户一样,每日晨起进山打猎,日暮降临后方才归来,收获不一而足,有时多有时少,顾倾城则是捡起了针线,笨拙的从头学习做绣活。
两人艰难的在小山村中站稳脚跟,然而好景不长,新上任的县令是白家那边的人,意外发现二人行踪,悄悄布下天罗地网,想要活捉两人押回京城。
等顾怀恩发现不对的时候,为时已晚,虽然最终逃脱了,他却落了一身重伤。
新县令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一路派人追踪。
他们走投无路,只得坐上小船,进入茫茫东海。
古代不比现代航海技术发达,她们所乘坐的又是一艘小船,没有人觉得他们能够活下去。
官府停止了追捕,修书一封送到京城,称兄妹二人跳海自尽。
顾家的事自此了结。
却没人想到,他们不仅没有葬身东海,还幸运的漂泊到了一座海岛之上。
顾倾城搀扶着顾怀恩上了岛,一路艰难前行,许久之后终于在岛上寻见一间屋子,原以为终于遇上了人,靠近了才发现,那不过是一间废弃的屋子。
顾怀恩的伤就严重,一路奔波逃亡,更是加重了伤势,到达海岛后,几乎连意识都不怎么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