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闷的气氛中,她穿着黑色的旧衣服,默默地站在哥哥身旁。
那个和她流着同样的血的男人死了,可她一点也不悲伤。
再也不会有人喝醉酒之后对她发脾气了。
想到这里,她甚至在丧礼上勾起了微笑。
从那天起,亲戚们说,她是个魔鬼。
她刚一出生就克死了辛苦怀胎整整十月的妈妈。
然后,她还在她亲生父亲的丧礼上丧心病狂的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同学们都说她是怪人。
因为她沉默寡言,不拘言笑。
同学们也说她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因为她如今的确只有一个哥哥。
她还小,哥哥也不过刚刚上初中。
亲戚们争夺他家的财产支配权的那天,哥哥砸碎了从她没出生就已经存在的储钱罐,带着她在游乐场玩儿了整整一天。
最后,他们没有跟任何人回家。
哥哥说:“潇潇,哥哥十五了,是大人了。以后不用他们管,哥哥照顾你好吗?”
她看着那些吵得头破血流的成年人,再看看哥哥单薄的连一袋子大米都扛不动的单薄身板,最终还是点了头。
于是哥哥成了这个残败不堪的家的家长,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她至今都记得,在那个为了生存而被卖光了家具、光秃秃宛若毛坯房的老房子里,还未退去一身稚气的哥哥从书包里掏出厚厚的一大摞相同的作业本,用兑过不知多少次水的钢笔水在上面写着与他的作业本上截然不同的字迹。
“这本是冰激凌,这本是薯片,这本是你喜欢的那条裙子的左边的袖子。”当张潇潇站在书桌旁盯着他看时,他总是一边快速的写着别人的作业,一边告诉他这些作业能换来的好处是什么。
她说,好。
然后,看到了哥哥右手中指上那个因为长期握笔而磨出的厚实老茧。
初中毕业之前,她再也没吃过冰激凌、没吃过薯片、没穿过喜欢的衣服。
高中的时候,她进入了哥哥曾经就读的重点高中。
她不喜欢那些花枝招展的室友。
也讨厌她们说起她身世时的怜悯模样。
她沉默着,沉默着,终于有一天,在毛巾里发现了一条小小的刀片。
她转身就买了一包缝衣针,刺进室友常吃的苹果里。
她说:“你们谁敢告诉老师,我就往谁的水杯里放老鼠药。”
从此再也没人惹她。
她发现善良都他妈是骗鬼的。
只有坏人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得舒坦。
语文课有个永不过时的话题,从小学写到高中。
那天,在日记本上,她写道:“《我的梦想是做世界第一大坏蛋》。”
当然,是除了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
她不再沉默,开始嚣张。
哥哥继承了邻居口中的爸爸的优秀基因,每年会拿到大笔的奖学金。
高三那年,哥哥的一篇论文震惊学术界,从此,她成了S城最传奇的教授的妹妹。
她再也不需要窝在毛坯房一样的老房子里吃泡面了。
可有些痛苦,会刻在童年中,记在灵魂里,哪怕是再光鲜的外表,也无法洗净伤口间的血污。
第八十七章.冤尸
张潇潇一直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好人是很难活的。
她沉默顺从的时候受尽欺凌,嚣张跋扈起来反而人人避让。
大约,人都是犯贱的吧?
她常常这样想。
可是哥哥一直不这样认为。
哥哥是个傻男人,满脑子的道德伦理,一心一意的想要对所有人好。
他以为,只要他肯用心,别人就自然会对他好了。
张潇潇从不认同。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绝对不做软柿子。
开始的时候,她的反抗还会遭到激烈的对抗。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哥哥终于成为震惊教育界的最有前途的教授,一切,都变了。
再没有人敢惹她。
张潇潇越来越嚣张、越来越跋扈。
大家恨她、烦她,也怕她。却不得不避让。
一个人的日子里,张潇潇也会孤独。可是比起那些需要被欺负才能得到的“友好相处”,她更愿意做一个孤独的独行者。
她扇同学巴掌、把室友的牙刷扔进马桶、在导员的茶杯里放泻药、把食堂的饭菜扣在清洁阿姨的脑袋上。
她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别惹我!
但在哥哥面前,她依旧是多年前那个乖巧寡言的女孩子。忙于学术的哥哥难得回家的时候,她会从寝室里溜出来,拉着他的手缠着他讲故事。她傻笑的模样依旧甜美无暇、温柔的目光依旧清澄似水。
她说:“学校里的老师不喜欢我呢。因为我是没爸没妈的孩子。”
哥哥揉着她的头发,笑得疲惫:“没关系,你有我。”
他们的细胞里含着同样出处的染色体,他们的血管中流淌着同样的造血细胞分化的红细胞。
哥哥永远相信她,就像她永远相信哥哥。
所以无论有多少人找上门来,控诉张潇潇的恶行,他永远只是抱以礼貌性的微笑,然后置之不理。
妹妹是上天赐予他的救赎,怎么可能是他们描述的那副恶毒模样?
他深信不疑。
她以为他对她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其实,他都知道。
但他全部不信。
站在窗边,望着外面那冷冽的月色,张潇潇困倦的揉了揉眼睛。
她讨厌做梦,更讨厌梦到以前的事情。
比起在梦境中被那些讨厌的人抚摸,她更愿意看那群废物看到她时默默绕开的逃避神色。
她,可是要做世界第一大坏蛋的人呢。
她这样想着,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不久前,她挨了楚云晴一脚,整个人飞出去,耳朵勾在挂东西的钩子上,被挂掉了一小块儿肉。
虽然经过了处理,但现在若是不小心碰到,依旧让她疼的倒吸凉气。
但她并不在意那些。
疼点没关系,她之前总会疼的。
还回去就好了。
她可是连杀人都不怕呢!
她这样想着,轻轻的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耳郭。
怕什么?
妲己被传的那么厉害,还不是一样死在她手里了!
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可没有被别人欺负的道理!
她咬紧牙关,狠狠的攥了下拳头。
漆黑的夜空里,一声尖锐的惨叫响彻楼道。
睡在沙发上的张教授瞬间惊醒,一睁眼,却见视若明珠的妹妹光着脚,穿着单薄的病号服站在窗边。
“潇潇?”他柔了声音,轻轻皱着眉:“怎么又光着脚乱跑?会着凉的。”
张潇潇回过头来,面上的凶残神色消失不见。她无辜的望着自己的亲哥哥:“哥,我又做梦了。”
哥哥温和的牵着她的手,领她回到床上。
“别怕,哥哥在。”
他就坐在床头,看着她闭上双眼,紧紧的扯着他的手。
当年替别人写作业而留下的老茧至今没有退尽。
张潇潇拽着那熟悉的大手,刚有几分睡意,便听见又一声凄厉的惨叫自走廊响起。
无辜的病人跌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这只被撕得支离破碎的残破女尸,哭泣着向后瑟瑟退去。
所有病房的房门似乎都被封住了。
病人的家属疯狂的撞击着房门,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出来。
“张……潇……潇……”
女人拖拽着一条膝盖部分被完全砍断的残腿,抱着一半儿鲜血淋漓的残破狐耳,如丧尸般在走廊中挪动。
“张……潇……潇……”
她低吟着挪到惊慌失措的病人身前,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俯身,被剑割破的脸上那对空洞的眼睛几乎贴到那人脸上。
病人被吓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她努力压低自己的抽噎,似乎这样就能从残破女尸的视线里消失。
“张……潇……潇……”
女尸喃喃着,直起身来,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在医院的走廊里继续挪动。她每走一步,便会在身后拖出一条湿润的冰痕,由于只有薄薄一层,在这温暖的医院中很快便化作一道阴森的水路。
“张……潇……潇……”
凄厉的吟唱在走廊中回响。
那具女尸直直的向前走去。
路过电梯口,继续向前。直到走到走廊尽头的瞭望窗前。
她没有停下,拖着僵硬的步子,直挺挺的冲着窗户走了过去。
结实的钢化玻璃随着她的靠近变得越来越凉,最终成为一面硕大的冰墙,在她触碰的一瞬被磕出无数裂纹,随后变得粉碎。
残破女尸走了上去,迈过那扇破碎的窗,在病人的眼皮子底下踏上了外面的空气。
但她却没有跌落。
五楼,外面明明是空气。她却浮空走在空中,一边不断呼唤着那个名字,一边拖拽着分分钟散架的身体在空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