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低着头:“奴婢不敢。”
翠微姑姑什么人?
二十四岁便成为一宫掌事,从前掌管着惜花宫,才不久长乐宫中发生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皇后从五十多位管事姑姑中相中了她。十三年的宫中生活,从洒扫房到一宫管事,翠微在各个宫门侍卫那儿也颇有点门道。
公主和亲前夜,西北门送出去七十多具白布盖着的尸体。
这事本不该有人知道,偏生翠微知道,也借此知道了长乐宫大概会成为后宫之中最危险的地方,然而,危险便是机会。
只有在有机会的地方努力,才能摆脱一世为奴的命运。
宫里睡得早,头天晚上查完尸体赵步光回去一觉直睡到了晌午,剩下的半日里她便把长乐宫里的宫人挨个叫来问话。
当然,根本没问出什么。
她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
刘升的脖子上有一道很细的勒痕,大概是丝一类的东西。这宫里头本来就没谁指望她真把案子破了,但赵步光却隐隐觉得,是有人故意将刘升的尸体抬到玉矶池来。
长乐宫宫人许进不许出,守卫比别的宫殿都森严,能够不知不觉弄具尸体进来,也不可能是扔在离长乐宫远的岸边,因为刘升的尸体没有过分的浮肿,说明尸体浸泡时间不长。
可为什么要把一个侍卫的尸体千里迢迢弄到长乐宫来扔呢?
赵步光觉得,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个人的死是要给长乐宫中某些人或者某个人警告。
这会儿她坐在玉矶池边,两只脚在湖面上晃荡,鞋子上镶嵌的珍珠散发着温润的光。
她算是知道古代人为什么要写那些个闺怨词了。
这么大所宫殿,连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她呼出一口白气,刚要起来,坐太久腿麻得站不住,赵步光身子一歪,登时吓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手腕被人紧抓住,往上一提。
“公主这是要殉情?”
不是别人,是那说书的楚相公。
赵步光连声喘着粗气,昨日刚下过雪,湖水温度可能就在零度上下,掉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谢谢……”她不太自在地将手掩在大氅里。
实在是楚相公这人的眼神让人难以觉得舒服。
他生得并不难看,目光却时时露出讥嘲,生在和平年代的赵步光从未领教过一个人挂在脸上的嘲弄。她要是讨厌个什么人,只能在□□上和闺蜜偷偷吐槽,面上还是温温和和的像个包子。
楚相公袖手站在湖边,遥遥望着对岸,从此处,只能看见一片灯火阑珊。
“没事本宫先走了……”赵步光嗫嚅道,偷偷摸摸就要遁走。
“不多看看?女人真是无情。”
“……”赵步光不服了,“好像三妻四妾的是男人吧?”
“我就没有。”
赵步光被噎住了。
“我也没有。”
楚相公冷冷道,“你的情郎死了,眼泪都不掉一颗,这不叫做无情,你倒说说,什么才叫无情?”
赵步光指着鼻子,“我的情郎?”
“瞧我的记性,你是公主了,公主是没有情郎的。”他近乎自嘲道。
赵步光本想走,这会儿觉得楚相公这人性情古怪得让她好奇心有点爆发。她在石墩子上坐下,雪白皮毛拖在地上。
楚相公一身粗布,手撑地在湖边坐下,回身拿起放在岸边的灯笼,赵步光这才瞧见,他还带着个篮子过来的。
篮子里放着些没点亮的河灯。
看着五大三粗的楚相公,要搞女人家的玩意儿放河灯搞环境污染了吗?
“这是什么?”
赵步光一伸手,就被楚相公一巴掌拍得手背火辣辣地缩手,好奇地看他从篮子里拿出来两盏灯放在河岸边,又呵开冻笔,取出个刻着花开五福合页的墨盒来。
饱蘸墨汁的笔尖落于河灯花瓣上,写着“平安喜乐,一世如意”。
“写给心上人的啊?”赵步光袖着手,垂着眼睑有点不屑不屑的。
楚相公不答,足足写了八只河灯,递给赵步光一只。
赵步光愣了下,“我也可以放?”
“嗯。还有一只没写的,你想写给什么人,都可以。”
赵步光想了想,冻得僵硬的手捏起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两个字——
“谭宁。”
楚相公冷哼了声。
赵步光把眼一瞪,笔递到楚相公眼皮底下,颐指气使道,“你来。”
“写什么?”
“让我想想。高高兴兴出门,平平安安回家。”
楚相公的字写得十分刚硬,结构大方,弯折有力。赵步光从石墩上滑下来,蹲在玉矶池边,灯笼里的那支白烛被取出,点燃九盏河灯。赵步光兴致勃勃地捏着河灯花瓣问:“从这里放会被捞起来的吧?”
“不会,玉矶池通往宫外,连着河流。”
放灯入水时,赵步光略扫了眼,看见楚相公的名字,他叫九书。
只是那一瞬间,赵步光身子僵硬了下。
抬头上的名字竟是她的名——
赵步光。
作者有话要说: ==============================================================================
作者:赵步光你不觉得自己的画风和别人不一样吗,但凡有你的场合,立刻画风就变得逗比了起来……
赵步光:怪我咯?
作者:你起码应该摆正态度。
赵步光:感谢JJAV给我这个表现的机会,感谢各位观众,另外我要感谢我的爸爸妈妈,是他们养育了我。
作者:……这不是夸你
赵步光:哦,我的□□号是12456698,千万不要怜惜我
☆、妃难(1)
赵步光罕见地失眠了。
倒不是因为楚九书暗恋她,想也知道,楚九书就算暗恋那暗恋的也是真正的永寿公主。但是他既然放河灯而不是直接剖白心意,那就表示,楚九书知道现在的赵步光已经不是赵步光。
那么他会是那个可以帮她回去的人吗?
再次,他那句“殉情”的玩笑似乎不是玩笑,她为什么要殉情?死了的只有一个侍卫刘升。赵步光开始发觉,可能她查的方向不对,应该从刘升身上下手。
殿内燃着安神的香料,有点甜。
赵步光翻了个身,忽然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
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茧,又把脚从被子里提出来,仔细摸过脚掌里的茧。
“来人。”
殿外廊下值夜的宫女恭敬地跪在赵步光跟前。
“把翠微姑姑叫过来,本宫有话要问。”
被人从熟睡中叫醒的翠微姑姑依然美丽不失端庄,就像是她压根没卸妆就睡了一般梳洗整齐地给赵步光请安。
“坐。”
就在翠微姑姑坐下去的同时,赵步光屏退左右,肚子里一直在酝酿要怎么问话,毕竟翠微可不是一般的姑姑。
她是一个严厉的姑姑。
如果说整座长乐宫还有人会对赵步光现在的公主身份说不,那只有眼前这人了。
“本宫和亲路上生了场病。”
翠微微微掀起眼皮,但没有直视赵步光。
“发了三天高烧,出宫前有些事记不清。本宫想知道,长乐宫里有没有伺候本宫的老人?”
翠微略颔首,“奴婢调任长乐宫管事前,是惜花宫管事,听说长乐宫管事现在皇后娘娘跟前当差。”
“那总有个伺候过本宫的下人吧?”
犹豫令翠微的声音不那么自然,“长乐宫的宫人都是新派的,从前那些,多半打发去别的宫了。宫人归尚宫大人统一管理,奴婢只是一宫管事。”
话说得很明白,她没有职权过问更高层次的调令。
赵步光一看从翠微姑姑这儿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干脆放她去睡觉,自己在席上坐了会儿,又命人把楚九书找来,理由是:本宫睡不着,要听话本子。
活的话本子楚九书半夜被找来自然只有一张臭脸,本来他也没冲赵步光摆过好脸,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不认为眼前的赵步光是他的主子。
宫人都被赵步光打发去睡了,殿内铜人捧着两根蜡烛。
楚九书举目四顾,而后嘲道,“孤男寡女,公主不怕宫中有闲话?”
“这个长乐宫不就是个大监牢吗?谁会出去说闲话?你吗?”
楚九书眉毛动了动,翻开话本。
“书先不忙,我有事问你。”赵步光压低了声音。
“嗯?”
“在湖边你问我殉情,我该为谁殉情?”
楚九书的冷笑已经不仅止于表情了,赵步光简直听见了他的肺腑之声,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嘲笑。
“当真贵人。”
“那个刘升,是我什么人?”
轮到楚九书诧异了,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非要人把话挑明来说,他也懒得周旋。
“御前侍卫刘升,与你本是一对,如今你当了公主,□□败露,总归这宫里多的是人能杀了他。查下去,只能查到你动不了的人身上。”
赵步光生就一双杏眼,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好整以暇地将身朝后微仰,拉开些距离打量楚九书。
“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还留在长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