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妙竹越想越生气,起身在屋内踱来踱去,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
冷不丁手帕甩在小宫女脸上,朱妙竹的指甲又长又尖,小宫女半边脸立时带了血口,却不敢去捂。
“明日再去王公公跟前想想办法,要不是上次那个宫女坏事,我早就怀上龙种了!还会和这八个都不知道什么乡野村人混在一起,要是让父亲知道白使了那么多银子……”朱妙竹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深吸一口气,打开妆奁,抽出镜子,从最底的夹层里摸出来一块猫眼石。
那澄碧的冷意,好似是活的一只猫眼。
“拿这个去。”
小宫女怯生生地接过来,踌躇不决地问:“要是还不成……”
“还不成你就找个安静地方跳湖也好下井也好,总之回一次昭纯宫,我就要你一次好看。上头人我动不了,要整治你个下人都办不到,我还当什么娘娘!”
出了昭纯宫,小宫女便一路朝北面走,她碎步踩得很快很轻,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没一会儿,清苦梅香送来,素来梅香园是有人看管的,大抵是雪太大,侍卫偷懒,今日连个鬼影都没。
宫女进了院子,踮着脚,自一束不太高的花枝上刮下点雪来敷在脸上,又烫又疼的伤口总算消停下来。
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那枚猫眼石来,宫女怔怔对着它出神,想起两日前替朱妙竹去贿赂御前那群人。
后宫之中,总是踩低捧高的,昭纯宫的采女只算得半个主子,宫女就更要比旁的宫中伺候的要矮半截。
于是一群太监调笑着,要她与其中一人做对食。
对食便是将太监宫女送做一对,守一世活寡,虽说有情的话也与寻常夫妻无异。但为了朱妙竹这个主子把才十四岁的自己搭进去,小宫女很不甘心。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令她立刻起身,迅速吹灭灯笼。
那脚步声十分凌乱,没片刻后声音变得如同一道直线,好似是拖着什么人在走一般。
宫女吓得缩在梅树之后不敢起身,直至那声音已完全消失,她才敢偷偷摸摸出来,又依样再刮一团干净的落在梅花上的雪敷在脸上,自信这样便能不留下疤痕。
这一夜对宫女方冉是那样长,好像黎明永远不会来,她在黑夜里走了一晚才走到自己的屋内,一身湿冷疲惫已极地躺到床上。
半夜里宫里闹了起来,她仍自迷迷糊糊,没人来叫她。
但阖宫上下都传遍了,长乐宫前的玉矶池淹死了人。
是名侍卫,名叫刘升。
作者有话要说: 改标题和简介,非伪更,谢谢谅解!
☆、楚九书
尸体是长乐宫一名宫女发现的。
“昨日夜半,奴婢听外面雪声很响,想起该奴婢照看的那排新进来的牡丹苗还在湖边摆着,便出去收拾……就……就……”
发现尸体的宫女叫紫桐,口音与长乐宫中旁的宫女不同,官话不流利,这会儿连家乡话也有点磕磕绊绊。加之受了惊吓,面无血色地匍匐在地,回个话头也不敢抬。
赵乾永衣着整齐地坐在殿上问话,赵步光来得倒晚,给赵乾永随便请了个安,便走到殿外去。
赵乾永仍是问话,眼却跟着赵步光。
“行了,这些日须呆在长乐宫中寸步不出,调查此事的官员还要问话。”王祥福面命道,便叫那婢子下去休息。
消得一个眼色,翠微找了两个宫人看着她。扶出去时宫女腿还软着。
“皇上?”
此时赵乾永已起身,朝殿外走去。赵步光是被人吵醒的,虽说这儿的床比较硬,但她在马车上颠簸多日,长乐宫的硬床简直是福音。此时她光着双脚,蹲在尸体身旁,倾着身,身上匆促搭的大氅带着头发几乎垂到尸体脸上。
赵乾永冷冷笑了声。
“人死不能复生,皇妹节哀。”
赵步光奇怪地回道:“虽说不能复生,但死了人总得找出凶手吧?”
她朝婢女吩咐了句什么,便站起身来,先时在雪地里跪伏着,这会儿免不了膝盖疼,她随手揉了揉,对上一身齐整的赵乾永,眯了眯眼。
赵乾永眉尾一跳。
“皇兄打算派什么人来查?”
“明日报到刑部,刑部尚书自然会分派人来查。”
意思很简单:朕事务繁忙管不着。
“臣妹有个建议。”赵步光低头看了眼尸体,“不如把本案交给臣妹去查,我这长乐宫向来不许人随意进出的,臣妹查起来也算因地制宜。”宫人拿来双绣鞋,赵步光在湖边巨石上随意坐下,玉白的一双脚,令她看得出了神。
这个永寿公主,姿容是上佳的,就是有点奇怪。按说一个养在深宫人不识的小公主,怎手脚都生了茧,手还好说,可以是习字弄出来的。脚底板摸上去也一层薄茧。
不过脸还是不错的,加上年纪轻。谭小真自认平素也爱收拾打扮的,和赵步光这副身子比起来却自惭形秽,年纪大了近十岁不说,嫁过人不说,离过婚不说,带着娃不说,还没有这副身子好看……
她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赵乾永身上,赵乾永立时也回过神来,不自在地撇开眼。
“凶案素来交由刑部,没有公主亲自查案的先例。”
“可你是皇帝啊。”
赵步光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他是皇帝,他说了算。
于是赵乾永大手一挥,“那便交给臣妹去查,务必找出真凶。”
赵步光领命,便蹲身下去继续查看尸体,她丝毫不惧地将那侍卫外袍褪去解了个精光,起先支走的宫人托着个盘儿过来,取来了赵步光要的东西,是几块布料。
只见赵步光用布将手包缠起来,才掰开刘升的嘴细细查验,看架势有模有样的。
“朕倒是不信,她能查出什么来。”
散朝之后赵乾永留下刘升来,左右俱皆屏退。二人一面对弈,一面提及前夜在长乐宫发生的事情。
“也许她是想亲手替情郎报仇。”朱羽小心猜测。
“朕起初也这么想……但很快,她便从尸身上看出刘升是先被人勒死才丢进玉矶池的。而且她查验尸体时,情绪没有一丝波动,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悲伤。”
朱羽捡拾棋子的手顿了顿,恍然一笑,“看来是一出美人计啊。”
赵乾永沉吟片刻,吃去一角黑子,嘴角动了动。
“朕总觉得,这宫女回宫之后,有点不一样了。”
“变漂亮了?”朱羽与赵乾永相识于半年前,也算赵乾永登基的功臣一名,先帝驾崩时,亏得朱羽盯着九门,后来的一切才能那般顺利。
朱家贩卖丝绸,士农工商,商居下品。要破格擢升朱羽不行,薛太后还是给这商贾之家留了条通天的路子,将朱家嫡出的大女和庶出的三女点为采女收入后宫。
这会儿朱羽没个正形的模样,倒教赵乾永模糊地想起来朱家那个大姐。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能漂亮到哪儿去?”
朱羽笑而不言,又听赵乾永念叨:“昨日本该去昭纯宫的,本可见你大姐与三妹,结果为着这事耽搁了。”
赵乾永这么说,自是要让朱羽觉得他心头时时刻刻念着朱家,果然朱羽又要跪下谢恩,赵乾永忙止住他。
“朕留你只是为下盘棋,可不是为着看你磕头的。”
朱羽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他年纪比赵乾永还大上三岁,但天家的人,一出生便是让人磕头的。哪怕现在赵乾永只有个三五岁,他也一样得磕头。稍有点难为情,也迅速便压制下去。
“昨晚城外,那名叫朝云的宫女,也已闭口。”
“嗯。”
“剩下的三人该如何处理?”朱羽问。
“先不管,这枚棋能不能用,朕还要再看看。”一枚废棋被丢进棋盒,赵乾永闭起眼,揉了揉额角,笑道,“你又输了。”
朱羽这一看,才发现败局已定,笑拱手道,“臣下得一手臭棋,不敢赢皇上。”
“你要能赢得过朕,赏你一斛东海珍珠又何妨?”
东海珍珠是东夷每每来朝奉上的贡品,一年也只得一斛,单论赏赐,便是无可比拟的厚赏。
朱羽只笑了笑,没搭腔。
“朕就知道你不行。”赵乾永笑着丢开棋,站起身来吩咐人更衣。
朱羽也识相地站起身来告退。
临了,赵乾永还补上一句,“朕的小舅子一天到晚找不着地方去,老来宫中胡混,也是个不省事的。若是在宫外交上什么他看得起的好友,朕也能轻松些。”
只这么一句,朱羽心领神会地道了声:“臣领旨。”
转身便出了门。
☆☆☆
光把长乐宫上下一百来号人传来问话,赵步光就忙了个底儿朝天,到晚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把被自己涂得惨不忍睹的花名册一摔。
翠微弓着身上来请示:“公主,已过了传膳的时辰了。”
赵步光早饿过了,没精打采地晃了晃手,“吃点清淡的,本宫嗓子疼。”
只消得片刻,一盅川贝雪梨汤便端到了赵步光鼻子底下,她神色疲惫,却还是觉得惊喜地冲翠微道了句,“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