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步光笑了笑,“那就好。”
“你是聪明人,知道本王要什么。”
“什么?恕小的愚钝。”
“既然我那侄子不再信任本王,本王也不能给幼虎长大的机会,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知道本王选的没错。”赵乾泱声音和缓,竟十分好听,他扶起赵步光,让她的头靠着床边,女人总是无比脆弱,他只是轻轻甩开她,她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像稍微用力就能拧下头来的鸟雀一般。
“咳咳。”伴随着胸腔的剧痛,一股热流从嘴边不受控制地溢出来,满口铁锈味让赵步光呼吸一滞,几乎提不起说话的劲,赵乾泱轻柔地替她擦拭肿胀的脸颊,手指摩挲着她脸上的红痕,赵步光眉头一蹙,笑笑,“他只想知道自己的皇叔是否安分,皇帝都是这样,尤其对功高的臣子,忌惮是应当,也不会真的对王爷做什么,王爷又担心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谁会说?”
她意有所指,是指那几封信的内容她不会泄露出去。
而赵乾泱却封死了她的退路,他说,“本王不信活人能守口如瓶,尤其是女人。”
☆、暗囚(2)
短暂的光明之后,赵步光重新被丢进黑暗。囚室里弥散着血气,都是她自己流的。身体对血腥的排斥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
她靠在床边,脑内一刻不停回想自己从出生以来能记得所有事情,小学用的蓝芯笔,暗恋过的每个男生,送出的每一封情书,情书上的抬头和信纸颜色,运动会时穿的母亲手打的毛衣,自己站在讲台上也够不到的篮球选手……
通过这样的办法,总算在下一次拷问来临时,赵步光还勉强保持着清醒。
门打开时,她只举起手遮了下光,旋即露出血污的脸,她在赵乾泱的眼里看见了惊诧。
“我没睡。”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一条腿勉强蹬着地面坐直身,她斜斜望赵乾泱,“想出什么好办法处理我了吗?别忘了我还顶着永寿公主的身份。”背脊在石床边蹭了蹭,赵步光觉得脖子有点痒,但她没有伸手去挠。
“过去多久了?三个时辰?还是一天?”
赵乾泱蹲身,手上拿着个水囊。
赵步光被冷水惊得一声尖叫,挣扎和尖叫中咽下去大半袋子水。
“□□分量会不会有点大?”赵步光咳嗽道。
“本王杀人不喜欢用毒。”赵乾泱就着她喝过的囊口,灌下去两口水,反手擦干嘴边水渍,朝身后看了看。
赵步光循着他的目光,才发觉耳朵里听见的吭哧声并不是自己肺里拉风箱的声音,而是两头一人大的黑狗。
赵乾泱抓过一头的项圈,那狗露出森森白牙,还口臭,赵步光简直要崩溃了,这个年代一定没有狗狗专用洁牙棒。
“这是本王的爱犬,他对人肉有特殊爱好,我叫他刑天。”
她后挪的动作实在不够有力,手被赵乾泱牵着,总算还是按到了狗头上。大狗对陌生人的靠近很不喜欢,喉中不断发出呼呼声,腥臭的热气直接喷到赵步光脸上,熏得她睁不开眼。
“不如叫他凯撒……”赵步光奄奄一息吐槽道。
赵乾泱将狗绳递给身后侍卫,一腿后屈,一腿前踏,捏着赵步光的脸,欣赏她眼睛里涣散开的星芒,他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摇晃,“这是几?”
“……110。”
赵乾泱明显愣了下,随即看见赵步光笑了起来,她眼睛无法对焦,漫无目的地望着天花板,原来这间囚室的内壁不是黑的而是白的。果然光是宝贵的,人类渴望了多少年。
“我想出去。”赵步光声音艰涩。
“你放我出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赵乾泱嘴唇动了动。
赵步光的脸温顺地在他手心蹭了蹭,“不过是多养一条狗,不是吗?”她感觉到赵乾泱的手掌震颤了一下,知道这是成功的曙光。高高在上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王爷,最喜欢的就是臣服,最瞧不上的是懦弱。
所以她先宁死不屈,再满身驯顺。
“本王不养无用的狗,你要证明能帮得上本王,这是规矩,可以理解吧?”赵乾泱放缓了声音,抬起左手掌,身后下人奉上漆盘,盘子里放着碧莹莹的一只药瓶。
药丸如黄豆大小。
赵步光瞥了一眼,无所谓道,“没力气,劳驾小皇叔了。”
“生病呢,就要吃药才会好。从小就不听话,都这么大了,再这样下去,可找不到好夫家。”
二人便像是寻常的叔叔与侄女闲话似的,药丸吞了下去,温热的水从嘴角漏出,滑到下巴上。赵乾泱温柔地替她擦拭去,将她的头放到自己怀中,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虽然她的头发和脸、脖子上全是血渍,手上当然也有,她听见赵乾泱低声道,“你要是皇叔的亲侄女,皇叔只想用你与定国公家联姻,胥柯会是个好丈夫。怪就怪你生错了人家,本王在世间的亲血脉是越来越少。这就是皇室。你的父亲和继母,本王不会碰,你会有个亲弟弟,要是一切顺利,你可以做一辈子永寿公主,本王保证,你会是大秦有史以来尊荣登顶的公主。”
赵步光嘿嘿两声,舌头在齿缝间尝到血液的味道,心有余悸地望着不远处的大黑狗。
一个差点葬身狗腹的假公主,哪儿来的尊荣可享,她没力气嘲笑赵乾泱的空口白话,更不想说话,闭起眼任由自己失去了意识。
赵步光是在自己床上醒来的,宫人惊喜的叫声穿透整座院子。
她疲乏地靠在床头,盛满药的勺子里倒映着她茫然的眼神。朝月的巴掌小脸似乎更尖了,赵步光发觉自己眼皮肿的,好像没睡好。
一开口就听见嘶哑的声音,嗓子也疼。
“本宫怎么了?”
她当然没有失忆。
她只是想知道赵乾泱是怎么跟这一屋子下人解释的。
“五天前公主出府去逛,被贼人绑了,两天前才被王爷赎回来的。睿王爷上朝去了,除开上朝,王爷都寸步不离守着公主的。”
赵步光嘴巴一歪,药汁弄得脖子里都是。
“小皇叔也学会上朝了?”
朝月眼眶微红,赵步光忙道,“别哭,翠微姑姑没告诉过你眼泪坏药性吗?”
朝月赶紧收了哭音,擦干净赵步光的脖子,继续喂药。
“贼人抓到了没有?”赵步光觉得好笑。
“已交刑部了。”
赵步光惊诧地扬眉,旋即平静下来。赵乾泱那老狐狸,有什么圆不上的,估摸着是从死囚里找了几个顶罪的出来。
她的心一沉,这么说,赵乾泱在刑部也有人。
药汤、米汤吃过,朝月还在絮叨大夫说脾胃虚弱受不得大鱼大肉之类,赵步光摆了摆手,“本宫再睡会儿,一个时辰后叫醒我,让楚九书在外面候着。”
一个时辰后,楚九书满面潦倒地出现在赵步光眼前了,他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搓着自己修长的手指,眼圈有点发青,显是这些天没睡好。
在他开口说话前,赵步光先笑了起来,“没事,好好的。”
“赵乾泱不是个好东西,吃里扒外,通敌卖国。”
赵步光嘴角翘了翘,“这话别说。”又以目示意他隔墙有耳。
楚九书沉默了。
“和缨红处得怎么样?”
楚九书愣住了。
“……我根本没想过……别拿我打趣……我……我要等永寿公主回来的……”兴许是想起恋人来,他有点失神,望着地面。
赵步光叹了口气,“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楚九书抬起头。
“永寿公主在和亲前一天登船去东夷,那条船,没有回来。这话是赵乾永亲口告诉我的。堂堂皇帝,他不用对我撒谎。”
重拳锤落在桌上,楚九书一拂袖,登时茶壶茶杯摔了一地,发出巨大响动。
门外的宫婢刚一跨进门,就听见公主威严的声音——
“都出去。”
门关上发出一声轻响。
“缨红就是你的归宿,我不会带你回宫,你留在宫外,要使银子从我这儿拿,只要一天我还是公主,就会让你和缨红过上好日子。”赵步光斩钉截铁道,事到如今,她不想再多连累一个人。
“你以为这么做我会感激你吗?”楚九书斜斜抬眼望她,眼睛血红,“我不喜欢缨红,也不会喜欢她。我只为一个人活着,她死了,我就得为她报仇,否则我没有面目去地下见她。你告诉我,凶手是谁?睿王?还是皇帝?”
“也许是海啸。难道你也要下海去找龙王爷报仇吗?”赵步光嘲道,“死了的人自有归处,活着的人,一天不死,就得拼尽全力活着。”
楚九书晃着头,他似乎想站起来,膝弯支撑起他的身体,但很快又颓丧地坐回去,紧捂着脸,“你懂什么……”
“没有人比我更懂这个。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赵步光冷声道。
楚九书以一种全然陌生的目光打量赵步光,她和初见时候那个小心翼翼的女人似乎不一样了,她好像全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
愤怒让楚九书浑身发抖,他嘲讽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没忘,但没有人希望我记着。”赵步光喉中发苦,奔向幸福的康庄大道在她眼前不过昙花一现,就被城府深沉的赵乾泱无情掐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