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九书没说话,等赵步光吃完了,把食盒朝他一推。楚九书就提着食盒出去,垂手在廊下站了会儿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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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静宫一片愁云惨雾。
闻人欢走到门口就听里头摔东西,叮叮当当地一阵响动,又都静了。
宫侍通传后,闻人欢一进屋子,脚底下的厚履就踩着了碎片。
朱妙竹也是个倒了血霉的。
本来是好事,亏得在西苑里将赵乾永缠得紧,太医确诊时她还有点难以置信,连叫来三位太医,都说是喜脉。朱妙竹这才有了底气,派人去说,王公公带了好多赏。
她也是高兴昏了头,没想过王公公为什么会带着碗药过来,安胎药也该是让太医再次诊脉之后作出的方子。
于是稀里糊涂的一碗热汤药下去。
王公公走时还命人好好照顾她。
那半个时辰里,朱妙竹一身冷汗从梦中被疼醒,觉得像是月事时的感觉,下半身酸软说不出的湿腻,叫了好一会子都没人来。再想睡,小腹却绞痛得厉害,干脆自己下地去想找点热水喝,还思忖着要把当差不尽责的下人罚去冷宫凉快。
结果一掀被子。
朱妙竹就吓得整个身都软了。
她靠在床边有气无力地叫了半天,窗户上影影绰绰的都是人影,门窗却是锁紧的,没人应声。
等到出血完了,外间的宫人都换了,一个她都不认识。
现在收拾干净了,她吃过药,也有了力气。见着闻人欢,也没起身,双目涣散地坐着,手掌合捧着个药碗,里头滚烫的汤药是刚煎来的。
朱妙竹昂着头,瞟了眼皇后,失血的嘴唇抿得很紧。
闻人欢也不急着说话,让宫人搬来张椅,离床稍远些坐了。
本来朱妙竹憋着一肚子的怨气,此前没个地方发泄,她是绝不相信皇帝会杀自己的孩子,来的是皇后,于是一切都有了顺理成章的说法。
但见闻人欢姿容平常,薄施脂粉,却自有一股雍容华贵的气度。
“皇后来得好早。”朱妙竹冷笑一声。
闻人欢朝她一旁的下人问,“吃的什么药?”
下人小心瞟了眼朱妙竹,朱妙竹搅动着勺子,嘴角勾了勾,怪笑道,“害人的药。”
再一仰脖子,把一直不肯喝的汤汤水水喝了个干净,丫鬟上来替她擦嘴,朱妙竹靠在床边,脸色很是难看。
“臣妾身子不好,不能给皇后请安。”她这会儿才算缓过神,脖子硬气地扬着,不想在闻人欢面前丢了丑。
“身子不好更要心平气和养着。”闻人欢恩威并施的一句话,声音里自有种令人不得不听从的威仪。
朱妙竹嘴角下拉,暗自咬牙,“娘娘说得是。”
“你年纪轻,还会有很多孩子。”
朱妙竹眼神落在闻人欢的绣袍上,牡丹团簇,即便绣在素色的锦缎上,也是身份尊贵无可比拟。
“皇后年纪也不大,从前就是皇上府上的人。听说府里一无所出,该不是还守着旧时的陋习,要等正妻有所出,才让妾室有孕吧。”
朱妙竹话说得很快,下人脸都骇得发白,一个个低着头,生怕主子倒霉,自己要跟着倒霉。
大秦前期确实有过这样的规矩,尤其高门大户之中,为了避免嫡庶之争,索性不让妾室在正妻之前有孕,等嫡长子出世之后,妾室才许有孕。
闻人欢倒没生气,就像没听见朱妙竹的话一般,浅浅笑了,“皇室子嗣单薄,本宫是最希望嫔妃担起皇嗣之责的,不然本宫也腾不出手来管理后宫。宫中人人有职司,就拿你身边的宫女来说,捧扇子的就不能捧如意,今日当的什么差,就要对自己的差事尽心尽力。要是对自己被分派的职责有所怨恨,也就办不好差。”
朱妙竹不吭气。
“妹妹还是尽快养好身子,皇上对你多有宠爱,不管在府里还是在宫里,能有皇上的孩子,你都是头一个。这是个好兆头,该惜福才是。”也不等朱妙竹答话,闻人欢又道,“听说你还有个大姐也在宫里,是个采女?”
“大姐身子弱,常年吃药的,以前大夫说她不好生养。”朱妙竹一通抢白。
闻人欢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你好好歇着吧,等见到皇上,本宫会让他来看看你。”
朱妙竹心道,你见皇帝的时候,未必就有我多。
却不料赵乾永这一不露面就有差不多小半月没入岚静宫,这半月里又听说同时入宫的几位采女都晋了位份,其中朱怀素直接就封了瑾嫔,迁居昭阳殿。
朱妙竹气得牙痒先不提。前朝里朱羽也因对北狄有功,封了四品官职。
赵乾永那一夕的残暴就被这么盖了过去。
赵步光再见他还是在睿王再次进宫时,夏天已经快过去了,宫里的早桂开了。
睿王赶着赵步光的生辰入的宫,给她带的一对墨玉麒麟有多精巧她也提不起兴致,没旁的,只因为——
新一轮相亲大会又要开始了。
一大早长乐宫便洒扫一新,又要给赵步光梳那劳什子望仙髻,被赵步光断然拒绝。
“小皇叔不是外人,不弄。”
她看上去实在说不上高兴,赵乾永从惠妃死了后就变了个人,都小半个月了,听说只去过新封的瑾嫔那儿,小坐到二更,还是在朱羽升官的头一天里。
从前励精图治把生孩子也当成是皇帝本分的赵乾永,在失去心爱的女人后于女色一道一蹶不振。
午膳刚摆好,外头一声通传,皇帝和睿王一道来了。
赵步光恭敬地接了驾,刚一屈膝,便被赵乾永亲手扶了起来。
睿王呵呵笑道,“你们兄妹的感情还是这么好,怪不得皇上舍不得你出嫁。”
“小皇叔。”赵步光笑喊了声。
三人入席之后,宫人跪坐在旁斟酒布菜。
比起半月前,赵乾永眉峰锋利了不少,都说相由心生,赵乾永仿佛一夕间长大了,这让赵步光对他多了三分警觉,似乎拉回了那晚遇刺。
刺客至今未曾捉到。
“这次回中安,皇叔暂时就不走了。”赵乾泱笑了笑,递出杯子让人斟酒。
“藩地的人都交给下人打点,皇叔要住在城中,还是到皇宫里来?”赵乾永问。
“这要看皇上的意思。”赵乾泱抬眼看向赵乾永的眼睛。
“江南洪涝,江北旱灾,朕忙得焦头烂额……怕是没空陪皇叔了。”
“不是还有小步光嘛,借给皇叔用用?”
赵步光正发着呆,猛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掩饰地端起酒杯给赵乾泱敬酒,“小皇叔净说笑,我能做什么呀。”
“皇叔在中安的宅子重新修葺了一番,弄得很漂亮,给你留了间屋子。总在宫里也是憋闷,虽说是女儿家,但赵家现就你这么一个公主,长长见识也好。皇上既然这么忙,也顾不上你,便去皇叔那儿住几天,当玩了。”赵乾泱眯着眼,略带狡黠,“胥家的小子也想再见见你,皇叔听说从前那孩子也胡混过,这半年可什么都没混过。”
赵乾泱对保媒这事还真是……
咬定青山不放松。
“既然皇叔好意,明日一早,让人给你收拾了,去皇叔府上住几天,回宫时候让人递个信,朕让闻人去接你。”赵乾永摆出一副哥哥待你可好的姿态。
去不去你们俩都说完了,还关她什么事!
当天晚上,赵乾永再来长乐宫,已是二更时分。
寝殿里还亮着灯。
赵乾永没让人通传,转过屏风去,入了内室。赵步光已经睡着,她在宫里吃得太好,腮帮子都长圆了,再不是赵乾永从前在府里见过的那个可怜巴巴又偏惹人讨厌的丫鬟模样。
赵乾永摸了摸赵步光的脸颊。
她便醒了。
一时间目中闪过惊恐,赵步光朝后退了些。
“皇兄?”
赵乾永收起不合时宜的温和,板起脸道,“有事与你说。”
于是这半夜里,赵乾永在外间等,赵步光爬下地,坐着有点冷,抱了团薄被堆在身上。
本来赵步光睡觉留一根烛,此时宫人掌了灯,殿内明亮了许多。
赵乾永想了又想,方才艰难地说了句,“那天晚上,朕行事有失妥当……”
要让赵乾永认错实在困难,这么一句已经是最大的让步,赵步光却越是警惕。
“有事皇上就说。”
赵乾永一时有些讪讪。
和明白人,说明白话,本用不着拐弯抹角。
“朕是真的觉得抱歉……朕那时心里很乱。”
赵步光嗯了声。
赵乾永见着再说那事也没意思,索性直言相告,“去了皇叔府上,想办法进他的书房,将他来往的书信,都大致记忆下来,与什么人通信,信上说的什么。朕一时半会儿不会催你回宫,但也不可在他府上待得太久。皇叔此人疑心甚重,朕怕会不安全。”
赵步光冷道,“比箭镞要安全多了。”
“……”赵乾永安静了会儿,端起茶来喝一口,“朕知道此事做错了,你想要朕补偿你什么?金银?赐婚?还是别的……朕听皇后说你同闻人皎来往得近,只要你好好听朕的话,将来事毕,你想嫁给他,朕也不会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