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皎一半脸都埋在枕头里,“来了我也不给瞧。”
“我的大少爷,你又不是姑娘家,太医都够做你爷爷的了,怎么就瞧不得?”
“我爷爷都没瞧过我的屁股!”
“……大不了让你爷爷也瞧一眼。”赵步光叽咕着,伸手摸了摸闻人皎的头。
闻人皎气闷道,“可不是少爷主动要皇上姐夫打的,也不是怕他找你麻烦,姐夫心情不好,少爷这是气运不好,进宫没看一眼黄历。”
没听见赵步光说话,闻人皎以为她正内疚,不免安慰道,“反正用我姐的话说,我这性子就是欠收拾,多挨几顿才长记性。下回再不带你出去了,昨晚上把小爷吓个半死,还好羽林卫的小子们都有真功夫。皇上竟让你站在窗口上,你是瞧不见,那箭刷刷的,还好少爷我武功盖世……”
赵步光听着这话,心里却也没昨晚上那么难受了。
闻人皎不知道,但赵乾永却是清楚的,这身子本就不是他妹妹,里里外外都是假的。赵乾永抱着爱人,娃没了,心里难受是肯定的。
当时车里就一张桌子,再没遮蔽,他抱着那女人,腾不出手来,拿赵步光当肉盾,也算“物”尽其用了。
“哎,怎不说话?”闻人皎扭了头过来。
“仔细听少爷的英雄事迹呀。”赵步光脸上总算也带了丝笑。
闻人皎咬着枕头,“说完了。中午在这边同我姐一块儿吃罢,别担心,姐夫不会过来。”
“没担心。”赵步光轻轻叹了口气,“妹子再亲,也是要嫁人的。”
闻人皎没做声,没多一会儿他扭过脸来,脸色有点红,舔了舔干裂的嘴皮,“我说……”
“嗯?”
闻人皎欲言又止,傻笑了声,“算了,不说,时候不到。”
赵步光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这才发觉他烧得厉害,把被子扯过来先让他盖着,才出去看太医来了没。
院子里,淅淅沥沥的雨。
冷不丁看见闻人欢。
闻人欢一身素色,这时节大秦女子的裙裳领低,她白皙修长的脖子傲然于雨幕中。
宫人替她打着伞盖遮雨。
赵步光觉得她有点可怜,也不过一闪而过的念头,再可怜还能有她可怜,人家好歹是货真价实的,总不会被扯去当肉盾。
“皇嫂。”
“小子怎样了?”闻人欢问。
“不肯瞧太医,不过已让人去请了,还是得吃药好得快。”赵步光目光闪烁。
闻人欢不太在意地嗯了声,“本宫的弟弟打小就是没心眼的性子,谁待他好一分,他便还以十分,心思单纯有单纯的好处,什么事都不容易往心里去,却也有害处。”
赵步光静静听着。
“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招揽。自他小,本宫待他就严苛,爹爹和娘都管他不住,就怕本宫。”闻人欢低头笑了笑,她姿容寻常,笑时却同初开的海棠花,展露出独属于少女的清新。中宫皇后,也就比赵乾永大两岁,二十岁都不到。
赵步光在现代没少给人当过知心姐姐,冲着不到二十岁的,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还小,等你经历得多了就懂了。
倒是忘了,这个年代的二十岁不能当成二十岁,就像赵乾永只有十七岁,已经是杀人不眨眼的皇帝了。
“本宫只这么一个弟弟,难免多上些心。他既同你玩得好,本宫难免要多说两句。”
这就像要把妹妹男朋友暴揍一顿的亲哥一样,赵步光多少能理解这种心情。
说话时去请太医的太监回来了,带着个须发全白的老头过来,赵步光冲着闻人欢欠了欠身,没多说什么,带着太医朝屋里去。
她坐在屏风这头,听着里头动静。
闻人皎显是抑着痛声。
赵步光目光游移到桌上的琉璃茶杯,被子里的荷叶被茶水一泡,鲜活起来。
内里闻人皎“哎哟”了声。
茶水泼在赵步光手上,她闪了闪神,一旁的宫人立即过来收拾。
赵步光隔着屏风喊了句,“我回去了啊。”
“哎,别忙走,不和我姐一块儿吃午膳了吗?”
“不吃了。”赵步光让人理了理衣裙,宫人拎着伞盖。
正要出门。
身后轰然的一声巨响。
赵步光诧异地转身过去,只听闻人皎一声惨嚎——
“别看别看!闭眼啊!”
来不及了……
青紫肿痕交错的屁股一入赵步光的脑海就抹不掉了,她叹了口气。
太监和太医毫无防备,闻人皎听赵步光要走,竟然从床上滚下来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把他弄上床去。
赵步光也走不得了,只得留下来,如坐针毡地呆着。而闻人皎大抵是烧的,午膳时候由人扶着,要坐不坐,一坐就龇牙咧嘴,最后只得站着。
“小的服侍二位贵人,想吃什么,小的来夹。”
闻人欢温和地笑嗔道,“吃你的。”夹着块入口即化的蜜丝山药方在闻人皎碗里。
一顿饭吃得也算和乐,下午却无论如何得回长乐宫,这闻人皎刚为着带她出宫的事被打了,要再不安分些,让赵乾永再找麻烦就不好了。
于是饭毕赵步光就告了辞。不料在凤栖宫门口,被个慌慌张张的宫女撞得差点崴脚,还好宫人扶着,稳住身,那宫女已在地上跪着请罪。
“什么事这么急?”
凤栖宫是皇后的地方,宫里的人是比其他主子的人要稳重,但地上跪着的宫女脸色都吓白了,看得出是急事。
“等等,本宫随你一同进去。”
片刻后,闻人欢闻言也吓得脸色发白。
宫里一下子没了三条人命。
前晚接进宫的惠妃一尸两命,岚静宫的朱才人刚有孕,也才没了。
“皇上早朝也没去,本来岚静宫是有喜讯的,结果辰时惠妃忽然落了气,皇上便叫人给岚静宫送了药。”
赵乾永这事做得太过。
两日之间,整座后宫的人都重新认识了他们这位皇帝,他不是一头雏龙,而是手握杀伐大权的怒龙。
作者有话要说: 季节错了,改一下。
☆、早桂
得了消息后,闻人欢当机立断,先去岚静宫安抚朱才人,打发人把闻人皎送回府上,赵步光送闻人皎出宫后,也便回长乐宫去。
一来这事没她参合的份,二来参合了也讨不着好。
回到长乐宫她便径坐在自己床上,充满雨水气息的风自窗户和门口灌入,撩起纱帘来。
赵步光招呼着人把帘子都束起,楚九书过来陪她说了会话,他现在容貌越发秀美,胡子也不长了。夏日雨天里青白的光映得他的脸苍白。
“昨日你出宫去了?”
楚九书带着食盒来的,他时不时爱给赵步光做点点心,比不上宫里的厨子,却别出心裁,做的都是些动物的形状,把赵步光当孩子哄着。
赵步光嗯了声,拿起块兔子的糕点,吃着像馒头,馅儿是豆沙的。
“昨晚上过来给你说书,看你不在,说跟着闻人少爷玩去了,后来看你穿着侍卫服回来的。没被皇帝训?”
提起赵乾永,赵步光就来气。
把啃了一半的兔子放回盘子里,她烦躁地摆摆手,“我正琢磨这事,想找个法子离开这里。”
“这里?”
“嗯,不在皇宫里住着最好,你有什么好办法吗?”赵步光的事从来不瞒楚九书。
楚九书似乎有点走神,“宫里住着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赵步光把昨晚上出去的事儿给楚九书说了,略去赵乾永想另立皇后的事情没提,回宫一路的惊险却加油添醋说得楚九书连嘲笑都忘了,而是觉得可笑。
“他拿你挡箭?”不过一转念,又点点头,“你不是他亲妹,拿你挡箭也是赵家人做得出的事。人命如草芥。”
赵步光恼恨地摆了摆手,“反正赵乾永是个靠不住,帮我想想法子,怎么才能离开这儿。”
楚九书嘴角翘了翘,“睿王爷过几天要进宫,你随便挑个婆家便是。”
“可我也不想嫁人……”公主的身份简直是自由的大敌,寻常人家她还能随便满江湖跑,现在连出宫都难于登天,她又不会飞檐走壁。
看起来她这个公主坐拥长乐宫,少说几十间屋子,够炒地皮的。但她也不能动,不能拿出去卖。满屋子金山银山吧,架子上摆的,腕子上戴的,哪一件都够外头吃一年。但她出不去。
这就好像只能看着满库房的稻米生霉。
赵步光想了又想,朝楚九书问,“我要是嫁出去,你跟我走吗?”
楚九书被问得一愣。
“按规矩,我是不能走的。”
他是宫里养的艺人,赵步光出宫之后,他应该回瞻云台,一直在宫中养老到死。
“反正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宫,皇宫不适合你。”
赵步光根本想不出楚九书像个寻常太监,点头哈腰给人作揖的样,即使半年前出了事,楚九书也仍是板正端庄的,他心气极高,每每他一个人伫立在玉矶池畔,赵步光就觉得,这该是个闲云野鹤的男人。要是永寿公主还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