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步光不甘地又踹了一脚门板,门板发出激剧的响声,井亭庵中却没有任何人来阻止她。
“母妃做事,有她的理由。”为了转移赵步光的注意力,赵乾德拿起那只檀木首饰盒,从中取出手镯,推到赵步光腕中。
“我不想戴了。”曾经是赵乾德珍视的东西,却也是静贵妃的东西,赵步光一想这个女人对自己儿子如此薄情,就有点不想要镯子了。但赵乾德却顺利给她戴上了,她也没有拿下来。
“我们走吧,已经出来半日了,呆得太久,恐怕会引起人注意。”
赵步光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
“她不会再留在井亭庵。”似乎看穿了赵步光的想法,赵乾德说。
赵步光撇撇嘴:“为什么不会?她不和你走不就是要在这里孤独终老吗?”
赵乾德没有解释,只是安慰了赵步光几句,等她不再忿忿不平,又让她喝了一些水,两人离开屋子。
扫地的小尼姑还在庵门外,赵步光对她行礼,赵乾德也对她行礼,她还礼之后,快下山前,已走上下坡路的赵步光忽然又跑了回去,对小尼姑叮嘱:“你们对静云师太好一点儿啊,要是平时有什么粗活重活都别让她干,要不然本宫可让人踏平你们这小庙。”
赵乾德不知在想什么,他站在山道上,无悲也无喜,遥遥凝望着赵步光。
“静云师太已下山云游去了,恕贫尼无法答应施主的要求。”
赵步光一愣,猛然追上赵乾德,捏着他的手匆匆往山下跑:“你娘下山了,我们跑快点,也许还能追上……”
握着赵步光的手收紧,赵乾德往回将她一带,握着她的肩膀,放慢脚步。
赵步光明白过来,不敢置信地问:“你不找她了吗?”
久久之后,赵乾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她为我辜负了大好年华,受了这么多委屈,最后画地为牢,是时候得到自由了。”
赵步光歪着头看他,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但看赵乾德确实不想再追,便握紧他的手,磨磨唧唧向山下走去。
☆、一二六
当晚赵步光回到宫中,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离开睿王府时,赵乾德很平静,但那平静是赵步光从未见过的,在短暂的瞬间里,赵步光甚至不敢说话。
静云师太为什么离开中安城了呢?她等了那么多年,应该是为了见自己的儿子,却又毫不犹豫地离开。
一旦人钻进死胡同,就很容易越想越精神。
接近天亮时,赵步光才勉强睡着,起来后很没有精神,一边由着侍女给她梳头,一边打瞌睡。
接近下午时,赵乾永兴冲冲来到长乐宫,赵步光正在收针,赵乾永问她要第一个香囊时,赵乾德的还没做,为了赶着在新年时给她,她便赶工先做了赵乾德的。手里的香囊只差最后两针,冷不丁针刺破拇指,她迅速在香囊上擦去血迹。
“怎么没人通传?”赵步光皱眉。
“我让王祥福不用通传,你在做什么?”语声戛然而止,赵乾永已经看见了她在做要给他的香囊,眸光沉沉,拿起来一看,不自觉眉头夹紧,几乎忘记了要告诉赵步光的事。
“手拿来。”赵乾永冷声道。
赵步光下意识往身后缩手,但被赵乾永一把抓住胳膊,拉出来一看,让人去叫太医。
赵步光被囧得满头黑线,“不用了……小事情。你急匆匆过来,要说什么?”
赵乾永坚持要让太医来看,赵步光无可奈何,等顾安之来的时间里,赵乾永臭着脸,将手里的文书丢在一边,一言不发,就像在和人生气。
赵步光心里有事,没有理他。
顾安之来了之后,看赵乾永的脸色,拿了涂伤口的药膏给她,两人一对视,都有些哭笑不得,谁被绣花针戳破手指要涂药膏的……
赵乾永却夺过装药膏的匣子,死活按着赵步光的手指给她擦了药,才心情稍好一些,拿出文书来递给赵步光。
赵步光犹豫道:“朝政是男人的事,我不懂,不用给我看……”话音未落,就听赵乾永兴奋地说:“暮云公主掌握了北狄大半兵力,与荣膺王的第四子联手,他们现在盘踞在北狄南部,而南部才是与我大秦真正接壤的地方。”
“所以呢?”赵步光不很明白。
“朱家小子找机会和暮云公主接触过了,她的条件很简单,也是现在朝中最高的呼声。”
霎时间,赵步光有种不祥的预感。
“近来朝中分为两派,一派主张让四弟入赘北狄,四弟是父皇的小儿子,至今未婚,但没有实权,我登基之后,他被打发去做一个闲散王爷。另一派……”兴奋的亮光在赵乾永眼中闪烁,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赵步光,“主张让大哥去和亲。”
“他不行!”赵步光霍然起身。
“这是造福大秦万民的事,关系到未来百年,我大秦与北狄的和平共处,要是有北狄作为后盾,对大秦,对朕,都是天大的好事!”赵乾永兴奋得已有些昏了头,没有留意到赵步光霎时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反而一把抱住赵步光,手轻捶着她的肩,语气铿锵,“要是这样,我不必怕皇叔了,乱点好,乱一点,我才好将皇叔的势力好好清理清理,是时候彻底清算了。”
赵步光呆呆听着,赵乾永说话的声音嗡嗡的在她耳朵里打转。
半晌,赵步光才推开赵乾永。
看到赵步光的脸色,赵乾永心里一惊,忙问:“步光,你不为我高兴吗?从送你去和亲开始,我们一直为了这个目标。朱羽传来的密信里说了,皇叔暗中勾结北狄二王子,他也按照皇叔的命令,与北狄二王子接触,为了把朱羽安插到皇叔的阵营中,我差点同时失去你们两个,你的计策成功了,朱羽能发挥他的作用了,你不高兴吗?”
赵步光紧抿着唇,勉强自己扯出笑容,“刚才你说,要让四皇子去和亲?”
“不。”赵乾永果断而迅速地摇头,“四弟远没有大哥来得有分量。”
赵步光喉中发干,嘴角挂着僵硬的微笑。
“更重要的是,暮云公主点名要大哥前去。”赵乾永说得累了,从进殿就没有喝过一口水,喝完一杯茶,才抿了抿嘴唇的水渍,声音里暗含着难以克制的激动,“暮云公主从小习武,十三岁随她父亲征战沙场,是荣膺王的副手,常年戴一面金色面具,被称为‘夜鬼罗刹’,北狄传闻,说她面具下的一半脸早已在幼年习武时意外被杀手毁去,所以她才从不摘下面具。她年纪同大哥差不多,早年与大哥在沙场上不止一次是势均力敌的对手,怪不得荣膺王为她选夫,她一直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止把一个猛士打趴下。原来她心里一直装着四次在战场上将她打败的大哥。朱羽的密信,你看。”原来赵乾永给赵步光的并不是公文,而是朱羽的密信夹在其中。
白纸上的黑字一个个跳进赵步光的眼睛里,摆在一起,赵步光却好像不知道它们的意思了。
“她要大哥做她的王夫,只要满足这个条件,她承诺五十年内,大秦北面不再有边患,更承诺不会干涉大秦内政。”
一贯冷淡的赵乾永,在赵步光面前走来走去,搓掌磨拳,显然很高兴。
赵步光直直望着门边,半晌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你大哥会答应吗?要是他有心上人了,你也要勉强他吗?”
“今晨,大哥已经上书,自请去北狄和亲。”
赵步光这才抬起眼睛,望着赵乾永。
赵乾永擅长察言观色,他早已看出赵步光听见赵乾德要去和亲,整个人的反应没有半点喜悦,奇怪的是,也没有悲痛。
当初闵妹茗高傲地叉腰站在他面前数落完他,半是娇怯半是害臊地告诉他,她要嫁给司千时,他整颗心都像被人揉碎了。
而赵步光看着很平静,平静得就像赵乾永只是说了一件她不那么感兴趣的事情,这事情不值得她高兴,也不值得她难过。
但令人心惊的是,赵乾永又多说了几句关于和亲的细节,赵步光仍怔怔坐着,她嘴角挂着已经冷却的笑,却仍然是笑着的。
赵乾永走去晃了晃她的肩,大声喊她:“步光!”
赵步光浑身一颤,嘴角上扬笑了起来:“是件大喜事,你禀报太后了吗?”
赵乾永收起故作姿态的兴奋,担忧却是真的,“你不高兴吗?”
“高兴,这样我可以早些离开皇宫,大秦百姓也不用经历战乱之苦,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你两样都做到了,你的子民可以免于战乱,先帝一定会以你为荣。你是个好皇帝。”赵步光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张嘴,这些溢美之词就源源不断跳了出来。
赵乾永听得心惊肉跳,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夸赞他,都在叙述为什么她高兴,可赵步光看起来,却一点也不高兴,她虽然在笑,眉峰连一丝皱褶都没有,那笑意却是冰冷的。
“你应该去禀报给太后,她会很高兴,会为你感到自豪。”赵步光下了逐客令,一直到赵乾永被宫人簇拥着离开,她还是笑着的。
常年侍奉赵步光的朝月走来,捧着她最爱吃的点心,赵步光瞥了一眼,微笑着说:“摆在桌上罢,这会不饿,本宫晚一些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