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医士等几个医士见状,纷纷起身提出告辞。刘总兵心中有事,也不强留,只是点了点头。孙医士和邓如筠等人鱼贯退出了营帐。
顾水璃也想起身离开,孟云泽却拦住了她,他走到她身前,倾身过来附耳轻声道:“外面甚乱,你不要到处乱跑,等我一起走。”
他熟悉的、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侧,饶是已经成婚月余,顾水璃仍是一阵心跳加速、耳根发热。她点点头,继续坐了下来。
果然,不一会儿,士兵从另一名男子的破棉袄夹层里搜出了一枚信封,递给了刘总兵。
刘总兵拆开信封,打开信笺一看,又惊又怒,起身大声喝道:“居然是倭国文字!你们是倭寇的奸细!”
这一声怒喝,震得王二直接瘫软着趴在了地上。
孟云泽刷地抽出了长刀,搁到王二的脖子上,冷声道:“你最好一五一十地交代,否则,我割完了你的手指头,再割你的脚趾头,最后,还要将你的肉一片片削下来。”他语气阴森,别说瘫软在地上的王二,饶是顾水璃,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王二趴在地上不做声,突然闻到一股屎臭味,却是他吓得失禁了。
刘总兵嫌恶地蹙起了眉头,喝道:“拉下去,严刑拷打,务必问个清楚。”
两个士兵上前架起了王二的胳膊,王二立即杀猪般地喊了起来,连声道:“我交代,我交代——”
王二哭嚎着交代了自己的来历。原来,他本是泉州一带的渔民,所在的村子不久前被倭寇攻陷。倭寇抓住了他的母亲和妻儿,威胁他到平海卫送信。
“那他是什么人?也是和你一起的渔民吗?”孟云泽用脚踢了踢王二身旁的那名男子。
“他是……他是……”王二面色惨白,目露惧意,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
众人的焦点都在王二身上的时候,顾水璃却注意到了趴在地上的这个男子。他虽然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但是并没有像王二那样吓得发抖。而且,和一身褴褛的王二不同的是,他身上衣服虽然同样破烂,但是脚下的靴子却做工讲究,靴筒深、靴底厚。此刻他微微拱起了身子,一只胳膊探向了靴子。
“润甫,小心——”顾水璃紧张地站了起来,大喊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寒光一闪,那男子从靴底飞快地抽出一支匕首,猛地跃起身子,如闪电般地冲向了刘总兵。
这突如其来的激变让营帐中的众将领齐齐愣住,唯有孟云泽因为之前顾水璃的提醒,立即反应了过来,眼明手快地将手里的长刀掷向男子,正中他的后背。
那男子中刀后,仍向前冲了数米,最后体力不支趴在了地上,手里的匕首垂落在刘总兵的铁网靴前。
刘总兵身边的侍卫面色煞白,惊魂未定,冲上前又怒气冲冲地补了几刀。这男子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早已没了声息。
侍卫一把拽起他的发髻,却一下子将一团黑发拽了下来,露出了剃了半边头的脑袋,原来是一个髡头的倭寇,带着假发搬成了梁国普通农民的样子。
“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他不对劲,原来是一个倭寇。”孟云泽心有余悸地走了上来,又自责对刘总兵道:“刘总兵,都怪属下疏忽,让大人受惊了。”
刘总兵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神态自若地轻声笑道:“小小倭寇,身处我大帐之中,又能奈我何?”他起身走到王二身前,扬起手里的信笺,沉声问道:“你可知这信上的内容?”
大概那王二一路被倭寇胁持而来,受尽他的逼迫,此刻倭寇已死,王二也放松了许多,他哭丧着脸,摇头道:“回大人,小人是被那倭寇逼迫而来,负责为他领路。小人并不知信中内容。”
刘总兵失望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把他押下去,好生看管。”又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倭寇,“还有这尸体,也拖出去。”
顾水璃愣愣坐在案桌前,身子不能控制地颤抖着,她亲临了这一番以前在电视屏幕上才看到过的激烈剧变的凶残场面,心中震荡不已。她想提出帮着看一看这封信,虽然这个时候的日文和后世也许有些区别,但是应该能够知晓大致的意思。可是,她也明白自己本就未道明来历,若再说出会日文一事,会使自己的身份更加无法解释,搞不好还会连累到孟云泽。因此,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经过了这么一番插曲,众将领也没有胃口继续用膳,便纷纷告退。孟云泽也带着顾水璃一起向刘总兵告辞。
一出大帐,孟云泽便紧紧握住了顾水璃的手,步伐走得甚快。他心中有事,默然不语地大踏步走在前面,顾水璃只好被他带动得一阵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润甫,润甫,你慢一点儿……”顾水璃忍不住叫住了他。
孟云泽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如水的月光下,他沉重的心事都清楚地呈现在脸上,憔悴不堪。
“瞧你……”顾水璃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凌乱的胡渣,忍不住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心疼地道:“只怕这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吧!”
孟云泽神色烦乱,“方才你也看到了,刘总兵决意停战。这样的话,之前的牺牲和努力就白费了。”他顿了顿,悲愤之色更现,“再多围十天半个月,倭寇弹尽粮绝,平海卫自然可以不攻自破,可是朝廷又下了什么鬼最后通牒!这帮不懂作战的文官,偏偏还要指手画脚!”
“润甫……”顾水璃犹豫再三,轻声开口道,“其实……其实我……”她舔了舔唇,看着孟云泽焦虑烦闷的神情,终于下定决心说了出来,“其实我懂一点儿日文……就是倭国文字。我……我可以帮着看看那封信,说不定对你们作战有所帮助。”
孟云泽瞪圆了眼睛,“阿璃,你怎么会倭国文字?”
顾水璃在脑中飞快地运转着,是如实告诉他自己穿越的来历,还是随便再编一个理由?左思右想,她艰难地开口:“我……我父亲以前周游列国,曾经去过倭国,会一点儿倭国文字。我……跟着他学过一点儿。”她低下了头,不敢看孟云泽惊讶的双眼,心中暗自说着抱歉:润甫,虽然我仍是骗了你,但是,比起穿越,这个理由也许你能容易接受,也更好对刘总兵解释。
☆、战事的逆转
刘总兵的大帐里,灯火通明,方才热闹嘈杂的大厅此刻一片宁静。偌大的帐篷里,摇曳的火光照得帐内三个身影瑟瑟抖动,越发显得空荡孤寂。
顾水璃沉静地坐在桌前,微垂螓首,就着油灯,拿着那封信仔细地看着。她眉头轻蹙,神情凝重,火光下,她密密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了一道深深的阴影,遮盖住了她的双眸,越发显得她神色不明。
刘总兵和孟云泽站着不远处,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神情专注的顾水璃,满怀期盼之色。
方才,孟云泽带着顾水璃进入刘总兵的大帐之时,刘总兵正一人坐在灯下,一筹莫展地看着刚刚收缴的那封书信。孟云泽三言两语道明了顾水璃能看懂倭国文字一事,短暂的惊讶之后,刘总兵并未多问,而是满怀希望地将书信递给了顾水璃。
顾水璃将书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信对其中的内容理解无误后,这才轻吁一口气,抬头看向神色紧张的孟云泽和刘总兵,轻声道:“这封信是一个叫山下次郎的人写给一个叫四助太郎的。这两人应该都是倭寇的头目,山下次郎此刻正在泉州一带和夏副总兵的军队作战,四助太郎则是平海卫里的倭寇头目。山下次郎在信中告诉四助太郎不必担忧,安心守住平海卫,他即将击退梁国围剿他的军队,前来平海卫缓解这里的围城之困……”
“什么!”刘总兵大喝了一声,又惊又急,“子澄他们也扛不住了?”
孟云泽也面现焦急之色,“若让这个什么山下次郎的队伍前来援助,咱们可就更加艰难了……”
刘总兵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不再言语,而是垂头慢慢踱起步来。他背着双手,走几步停下来,摇摇头,叹口气后,又继续慢慢踱着,满面的愁色。孟云泽也沉吟不语,他目光投掷在顾水璃身上,可是却并未聚焦,而是眼神空洞地想着御敌之策。
顾水璃又低下来头,默默看着手中的信,脑中也在飞快地运转着,思索着该如何利用这封信好好做一番文章,帮助孟云泽他们的作战。突然她眼睛一亮,抬头道:“不如咱们干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什么意思?”刘总兵愕然问道。
孟云泽微愣之后,也是眼神一亮,面现惊喜之色,“你是说……”
“莫非你也打算仿写一封信,让倭寇半夜打开城门,我们冒充倭寇进去?”刘总兵恍然大悟地看着她。
“不,”顾水璃轻笑着摇了摇头,“城里的倭寇和弗朗机人武器精良,我们的军队即使以这个方法侥幸骗开了城门,进城后也难免会有不小的损失。”
“那你打算……”
“小女子建议,不如用这个办法……”顾水璃压低了声音,说出了她的建议。
此时已近深夜,行营里各营帐的灯光大半已经熄灭,漆黑的夜里一片沉寂。唯有刘总兵的大帐中仍是灯火明亮,火光照着三个身影凑在一起,低着头秘密地商讨着。夜风渐起,在营帐之间呼啸而过,吹得旌旗猎猎作响,掩盖了他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