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而待毙,不是她的选择。
“莫非这位国使,以大娘子是女子,所以不取?”
李先生皱眉低语。
也因为是老街坊,所以他才敢说这样的话。
他深知,季青辰在这要紧的关头,更喜欢听有用的实话。
“也许是这个原因。但大宋在西南、东南甚至西北一带册封的小夷族和小番部,多如牛毛。女子首领受封也并不少见——况且,这位楼大人不是个寻常之人。”
她微微摇头,他完全不需要舍她而看中三郎。
“正因为我是女子,他才更应该相信,我绝不会轻易和四明王家讲和。”
小蕊娘在一边欲言又止。
季青辰看到她,但想起了李海兰的传信,因为这连串的变故,一直没来得看那信里的消息,她便唤蕊娘把消息禀明。
小蕊娘早已经把鸽信内容记住,连忙道:
“海兰姐姐在三十里外捕鱼时遇到了大宋海船,就上前问了来历。因为有黄东主和王东主的管事在船上,又看到了太宰府平常负责国礼的藏人将——”
她微噫一声,看向黄七郎,黄七郎点头道:
“王贤弟确实请了太宰府的藏人将,到宋船上去查对国书,想必是应该到船上了。”
她点了点头,以目示意。
小蕊娘继续禀告李海兰传来的消息,听她道:
“海兰姐姐说,她确认了身份后,就吹哨召集了出外捕鱼的娘子们都来护船。然后,她又作主把今日采到的海珠、捕到的鲜鱼挑最上好的,献给了宋使。”
虽然是身处逆境,季青辰也不由得满心欣慰。
平常有高丽国使、冲绳国使或是辽东一带的东海女真使者到唐坊时,鸿胪馆里不时就会有国宴。除了二郎、三郎一起出席外,她还会带着李家三个女儿和许家七娘子轮流去参加,让她们熟悉国宾应对之礼。
如今李海兰面对大宋国使,进退有度,礼节周全,不会叫人小看了她唐坊。
她多年的心血果然没有白费。
“李先生家好教养。”
她微笑称赞。
李定文在三个女儿里,最偏爱的也是这个小女儿。
如今听得她在一国天使面前行止得宜,又见大娘子称赞,他虽然面上谦逊,但他眼中那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欢喜样子,却是人人都能看出来。
“大娘子,信里还说,许家大哥、三哥一直追在大宋船队后,给她传了消息。他们说了三郎失手被擒的事。她虽然有心向宋使请见三郎,但又担心失之唐突,只能暂时忍耐。”
蕊娘口齿清晰,把那鸽信里最后的消息细细说来。
但她也很有心眼地,没有当众说出一个小道消息:
李海兰还有意打听了那位文昌公子的动静,却听说他在船上闭门苦读,半步不踏出舱房。
而且,李海兰极为心细,她上船献礼,暗暗观察了国使座船上的动静。
船上亲随的家将和船头们,似乎还没有动静,他们并没有开始着手打理大宋天使的国节仪仗,以备国使随时登岸为陈家保媒。
李海兰有足够的经验,知道一国使者这些仪仗要清理起来,常常需要花费两三天的时间。
这些话,她当然是要私下告诉大娘子的。
“海兰姐姐还说,她献礼时,宋使十分欢喜。他召她上前拜见,当时就问了海兰姐姐的姓名来历。国使还亲口赞了她是前朝忠臣之后,没有怪罪,还赐了一盏大宋赵官家的御酒给她——她趁这机会在船上细细看了,却是没有看到三郎的踪影。”
李先生听到这里,心中有感.
他虽然担心这大宋国使和季辰虎内外勾结的用意,但听得“前朝忠臣之后”六个字,到底还是心中发酸,眼有湿润。
为了这忠臣之名,李家二百余年十几代后人都埋骨在了异国他乡。
——听说赵氏官家对士人仁厚,果然也不是虚言。
044 白发老巫
更新时间2015-2-2 12:03:31 字数:3977
季
季青辰听着蕊娘回报到这里,自然也知道:
三郎不管和楼云有了什么密约,反正是没吃什么苦头逃了出来。
至于他现在能得到楼云的赏识,这国使甚至愿意驱动庞大船队威慑唐坊,就是为了帮他出手,来谋夺这唐坊坊主之位。
如此想来,如果不是怕三郎被利用,又最忌外人挑拨离间,她何尝不是和李定文一样,满心欢喜?
他们三姐弟毕竟十年患难。
黄七郎显然和她想到了一起,疑惑问道:
“听说楼大人很看中三郎的武艺才干,有意让他从军。但按理说,留你为坊主,带他回大宋岂不是更加容易?大妹子,以我看——”
他心里想起了三年前王世强酒醉时,曾经满脸深恨地提起过的秘事:
他是中了楼云和楼鸾佩那两兄妹一起共谋的离间计,才会匆忙悔婚另娶的事。
而在他黄七郎看来,楼云为了福建海商,早有预谋地离间唐坊和四明王氏实在是顺理成章。
然而不确切的消息他并不敢胡说,明州楼氏和西南楼家也是两回事,他只能提醒,道:
“也许,楼云顾忌的就是你和四明王家以前的婚约?因为王家和楼家的联姻,所以他顾忌你以后记恨他也姓楼。所以才如此行事,要推三郎为主?”
“黄七哥,他自己姓楼,都能支持福建海商和楼家女婿王世强争夺东海了,怎么还会担心我因为记恨楼夫人而怨上他?”
她苦笑着,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只是觉得这位楼大人,心思绵密,谋划长远。他就算反对朝廷北伐,在心中应该也有他的计划,还需要看一看再说。所以佛光寺主写来的书信,我都是转呈给了空明大师。”
黄七郎这样精明的商人,当然知道泉州佛光寺主背后站着的是楼云。
季青辰但凡有一丝要和楼云真正结交的心思,实在可以先厚着脸皮写信过去,主动请佛光寺主引介,与楼云结交。
她虽然是女子,但海商们真正看重的,毕竟还是她唐坊坊主的身份。
但她没有。
她只是在大半年前,开始与陈家商议婚事。
她极其曲折地向楼云示好,却半点也没有依附于他的意思。
“这位楼大人在泉州为官,要压制泉州的南班宗室,整顿泉州水师的意思,海商里看明白的人也不少——”
她在黄七郎面前,并不隐瞒她不愿意接受江浙籍的秦从云为国使。
“他想在赵官家面前立功,也是个懂海上生意的合适人选。所以我才托了嫂子,在普陀寺寻了一个旧新罗的寺奴,替我推了他一把……”
所谓南班宗室,她以往就听王世强说过:
一百年前靖康之变后,赵氏残余的宗室在南渡后幸存的已经不多,为了防备金军南下赵氏覆灭,宗室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宗室随新登基的宋高宗生活在京城临安,随时准备从江浙出海而逃,称为北班宗室。
还有一部分则被分散送到了福建泉州港定居,称为南班宗室。
一百年过去,宗室自然也是人口越来越多,总有些不肖之徒开始鱼肉百姓。
在泉州的赵秉谦就是有名的豢养海贼,打劫番商的恶劣之人。
他甚至还和泉州水师勾搭起来,导致一度繁荣,万国来朝的泉州港有了衰落之状。
四年前,官家点了楼云的探花后,因为他以往还有八品军功,祖上又是驻西南的汉军出身,所以才留了他当朝奏对。
这些传闻,她都从宋商嘴里听说,想来这国使之所以当时就被官家授了四品市舶司提举官的官职,必定是官家对泉州宗室的恶行有所耳闻了。
楼云也算得上是京官外放,官家自己的班底。
所以她听闻他借叙职之便,在关键时刻进了临安,她从佛光寺主的信件里也猜出他有争取出使高丽的意思。
她便使了计,换了四明王家在普陀寺里开光的寿礼。
如此一来,便让推荐秦从云的王老大人被官家训斥,闭居在家。
李先生站在一边,听得她如此谋划,手已经伸到了临安城的皇宫,心中震惊。
他顿时想了起来:
应该是在大半年前,朝廷里的国使人选已定之后,她和福建陈家的议亲才蓦然由不冷不势地变热闹了起来。
现在看来,她全是为了给国使留个好印象。
他虽然早知道大娘子对大宋的关注异乎寻常,仍是对她的步步为营暗暗心惊。
他不由得就想起,因为有个这样的堂姐,难怪二郎才会在成年礼后,明明有着大好形势,却不吵不闹,安安分分去了高丽读书。
季辰龙离开时,留给他的话就是,在大娘子没有建好海船之前,千万不要和她作对。
否则,她连季辰虎都敢下手。
果然被他说中。
李文定心里咋舌,眼望着海面上的火光人影。
他想起,季辰虎被坊中查帐逼得到海上打劫,眼前又和和外人勾结演得热火朝天,李文定便也心中明白,三郎他毕竟还是不如二郎明白自己的姐姐。
他这样思索着,刚才的季青辰却也明白,她没有把事情完全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