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云咬着牙,看着她看了许久,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王世强还在出神,因为不愿意叫他渔翁得利,楼云就算眼珠子通红却还是忍住了气。
他在门前停了步,转头看向了季青辰。
“我和楼鸾佩并没有——”
“你别提楼鸾佩!”
季青辰本还在拭泪,一听这个泪水直流,斗鸡般地瞪着他,嘶哑叫着,
“你是没有和她私奔,可你不是不喜欢她——”
就在楼云还要辩解的时候,她咬着牙,
“你不要她,你是不做蛮夷了,但你是个懦夫!”
“……”
王世强听到了这句,心里虽然万分地痛快,却也不敢去看同是男人的楼云的脸色。
楼云的脸色却不是发怒,反倒微微带了一丝丝的茫然。
仿佛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什么,因为她的话又终于想起了什么,承认了什么。
“你胡说什么……”
他只是这样回了一句。
她蓄泪凝视着他的脸,看着他面上浮现出来的神色。
那样的神色,她曾经见过。
就像是他在学士府里,一听到王世强要和离的消息,急着就要出门去见楼鸾佩。
也像是,他收到了楼鸾佩哭诉的信件,他在灯下匆忙回信。
他想告诉她,他会把她接到家里。不会让她回明州楼家被人奚落嘲笑。
如果他在那一夜的月光下,没有回答那一句“我才不要回去。”
也许楼鸾佩就不会遇上王世强?
而他也不会因为那一句话十来年久久地不安,他帮着她抢到了王世强,原来不过是为了让这份不安早早地平息下去?
而这份不安如此强烈,持续了如此漫长的岁月。
原来只是因为曾经喜欢。
王世强看了楼云一眼,见他仍然是一脸茫然,暗中未尝不恨,他走上前伸手牵住了季青辰,拖着她就走出了房间。
季青辰一面哭着,一边频频地回头。
只要楼云这时候再唤她一声,再说一句他不喜欢楼鸾佩,她就认了。
她再也不提以前的事,跟着他回京城去,心心相印地在一起一辈子。
“青娘……我……我……”
楼云叫着她,但他的手也压住了自己额头,脸色中带着震惊与迷惘。
从西南山寨子里走出来了近二十年,他再一次被他自己的世界所摧毁。
而季青辰一任双眸的泪水流淌,控制着想要扑出去拖住他的那份绝望,她停在门前,哽咽着哭泣道:
“你们都出了五服了,就算是成亲又怎么样呢?她要是愿意跟你走,那怕是做官科举的人家,至多也就是亲族们嫌弃,日子过得艰难一些。你选个西南夷或是福建羁縻州那边的小县城去做县吏,怎么就不行了呢?”
更何况,他那时也只是去做了个下三等户去做的武职。
“……”
王世强听到这里,终于也听不下去了。
“……楼相公不是派了人去普陀寺里送茶叶和衣食用具,何不去见一面?”
她真的很想向给王世强一巴掌,让他闭嘴。
然而她只有力气望着楼云。
“青娘……我……我……”
直到她被拖着走出了院子,她回头去看,楼云仍然呆呆地站在了那屋子里。
他的眼睛还凝视着她。
但夕阳抹在了灰黄色的屋顶上,在这远离京城的黄河岸边,没有楼叶和骏墨在学士府在大门前提醒他,他终于是没有再追上来。
“……”
他没有再说他不喜欢楼鸾佩。
而院门关上,她就看不到他了。
就像那一夜走出正房,走出楼学士府上马准备离去时一样——他不记得她了。
他也不会再记得她这个与他拜堂成亲,守在正屋里亮着灯的妻室。
唯一的庆幸,是他们已经和离了。(未完待续)
☆、352 孤单一人
季青辰进了王清河的空屋里,就扑倒在了坑上大哭着。
王世强站在一边看着她,也没有出声,过了会儿就叫人去看看楼云。
“楼相公刚刚离开了。”
左成在外面悄声回答着,“跟着的人看他去找了楼大鹏,听着黄河水师那边的人说,楼相公是说有急事回京城面见官家,所以……”
“回京城了?”
王世强没料到这样的变故,还在疑惑的时候,左成站在门边觑着他的眼色,悄声道:
“小的看,不是去京城。”
“怎么说?”
“楼相公的船是去济州城的船,而且上船就发了铺户加急给青州城送信,让那边准备海船。他应该是准备直接坐了船去舟山港了。”
楼鸾佩寄居的普陀寺,是在三江口舟山岛的上院。
寺里的佛塔,就是三江口东海上的长明灯塔。
“……”
王世强愣了的时候,里面的季青辰听到了耳中,就已经嚎啕大哭了起来。
楼云去找楼鸾佩了。
他们是相亲相爱,只有她孤单一个人了。
……
“现在又哭什么呢……”
王世强打发了左成,缓步走了回来。
他双手稳定地打火石掌灯,脚下却有了一些支撑不住的感觉,终于坐在了坑边。
季青辰因为太伤心,已经把头塞到了坑边的被子底下,闷着脸在嚎啕着。
屋子里回荡着的全是她的哭泣呜咽声。
“早知道这样伤心,你就不应该和他说那样的话。何必戳穿了他,他也是想好好和你过的。”
王世强叹气苦笑着。
坑桌上灯光跳跃,照出了他疲倦的脸。
他也想起了自己。这七八年来楼鸾佩也是想和她好好过的。
因为听到了他的声音,听到他声音里带着和她一样心底的苦涩,季青辰就知道:
王世强就算是讥讽了楼云,但他怕是完全没料到楼云真敢去的。
楼氏的族亲们可不是平民老百姓,他们要是知道这样的事,楼云马上就要被弹劾,从政事堂被贬官贬到琼崖岛外的末流小品。
高宗时的宰相张浚。在原配死后要把爱妾直接扶为正室。而被罢了宰相之位。
王安抚使在明州包官伎而被弹劾罢官的事,刚刚过去三四年。
甚至光宗皇帝,也因为不为父亲举丧。而被迫退位。
道德水准这个东西,平常可以不当回事,但升朝官们要是不谨慎被政敌拿住了这类把柄,随时可能从天上掉落人间。
王世强没料到。楼云就真敢去普陀寺见楼鸾佩了。
“……”
他呆着脸,就这样坐在炕边。听着她的哭声。
“你早知道他是敢去的了?”
他这样喃喃低问着。
季青辰哭得已经喘不上气来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似乎听着黄七郎夫妻回来了,左成上前和他们说了些什么,王清河又探头进来看了看。
也许是季青辰哭得太凄惨。也许是觉得他脸色也不好,应该没有趁机乱来的意思,她又把头缩了回去。虚掩上了门。
“那年……你也是这样哭的?”
因为她哭得缩成了一团,王世强叹了口气。终是努力振作了一些。
他伸出手把她的脑袋从被子底下拖了出来。
“哭了过了,明天就忘了吧……”
他把她抱在了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想起她刚才和楼云争吵时次次都是恨着楼云不应该帮着楼鸾佩抢人,他的神色也带了些凄凉,
“那一年我要是不回去,就随了你的意在唐坊入赘。每日里陪着你,多看别人一眼你也要伤心闹着我,哪里还会有这些事呢?”
“……”
她哭得打了嗝,在他怀里一缩一缩地哽咽着,没有回话。
她已经想不起来,她当初不愿意答应他嫁回明州城去,有多少是因为担心蒙古南下,又有多少是感觉到了他心底与她格格不入的梦想……
即使是成为了三千江浙海商之首,独占了东海市场,王世强最津津乐道的仍然不是这些。
他时常和她回忆起的大宋,说的还是他在族学里的刻苦,在蒙学考试里的第一。
那是他儿时的梦想。
而楼云最喜欢提的,却是他那些楼氏兄弟走出云现山的改变。
一如她在意的,是唐坊人回到大宋后的生活。
“成亲吧。”
王世强叹息着,拍着她的背让她慢慢地止住了哭声,
“我也等了你好些日子了。别说我当初负了你,选了她。我和你在一起时那几年都是一心一意的,没有背着你乱来。便是江止云,如今也打发走了。”
……
楼云的船顺黄河到了青州港时,王世强收取了西夏国六座军州。
黄七郎的商队开始向北。
打听到他坐了陈家的船,直接向三江口的舟山岛去了,她彻底绝了望。
没有了楼云,季青辰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他已经见到了楼鸾佩了吧?
季青辰完全不想回京城去,如果楼云真要和楼鸾佩在一起,她能选的路有三条:
第一条,她得和亲戚们口径一致,坚决打击这桩让大家都挺丢脸的同姓婚姻。
第二条,她可以和陈文昌成亲,表示一下她年轻漂亮有钱有势,不是没人要。
第三条,她还可以学学楼鸾佩,也去寺院里带发修行什么的,博取一下同情,楼云和楼鸾佩那就会马上臭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