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请益时,曾有留饭在他家中的经历。
所以他家的女儿、儿媳,他皆曾隔着屏风听过声音。
因为四年前官家逼宫上位的密事,王家关上门来,内外两桌家宴里都在争议何为正统。
吃饭时,王家的人半个字都没提皇宫的禁事,争的却是一家之礼。
到底是兄终弟级,还是嫡子承嗣?
本朝太祖、太宗就是兄终弟级,接下三四代却又是嫡子承嗣。
王家的女眷本还是安静吃饭,偶尔给家里男子捧个场接上几句,但话题渐渐从承嗣
说到了家礼中的公产、各房私产如何划分时,她们便不满了起来。
他分明听着,她们手上不停,在屏风里给孩子喂饭,嘴上可是引经据典,对着外面的公公和丈夫们冷潮热讽。
逼得大儒王仲友和他的儿子们不敢再说,赶紧吃完饭转移到了书房里。
他只能忍着一肚子笑,跟着去了书房,当成完全没有听到。
王家的儿媳娶的都是浙东名士之女,从小都是父亲亲自教导读书。
宗学里的老师请的也都是泉州名士,赵秉林的女儿赵德媛身为宗女,岂能不及她们?
他楼云要是有父亲,必定更是十倍百倍栽培教导他这个儿子的。
“……”
想着赵秉林为两个儿子的忧心,眼望着他在马上离去,楼云居然也有了莫名的喟叹:
世人成亲生儿女,简直就是自己找罪受,赵秉林那两个儿子这辈子就是来讨债的。
直到两只灯笼火光摇晃着出了甜水巷口,他才叹了口气,收起各类胡思乱想:
诸如剃头做和尚也挺好,成亲太没有意思。陈纲首那庶子嚷着要出家,说不定才是真
正的聪明人这类的……
他转头向楼春吩咐道:
“赵爵爷如今也住在城西,大理寺衙门后街杨槐巷子里。差几个家将去盯着那里。”
楼春听到赵秉林好好的临安宗室坊不去住,居然住在大理寺牢房大门口,心里已经诧异。
再听楼云要差人去盯着,更是意外。
“大人,你是担心京城里有人要暗害赵爵爷?”
“他刚才虽然只说是退亲。什么别的话也没提。我岂能看不出他退亲的原因?”
楼云摇了摇头。也不回院子。
他站在门前。抬头看着那天空的淡黄月色,还有月色下千万垂絮的大柳树,
“我没料到他也得到了消息。我本就推测过。信郡王那一干宗室要推卸罪责,他们最好的方法还不就是找几个替罪羊出来?反正牢里多的是被押的无品宗子……”
楼春一惊,想起了赵秉林的两个儿子,顿时恍然。道:
“大人的意思是,赵爵爷来退亲。是为了赵德平和赵德威……”
“他们是顺昌县主的亲兄,也就是我楼云将来的舅兄。如果他们串供把罪责栽到他们两人身上,不仅是主谋赵秉谦逃了罪,还能攀扯到我这主审官身上来。这不正是一石二鸟之计?”
楼云说到这里。摇了头,
“他在大理寺牢房外面住着,只怕是为了保住两个儿子。”
他毕竟是有爵位的宗室。死守在那里,摆明了鱼死网破。
只要两个儿子有一点差错。他就敢不要命地去敲响登闻鼓,直接告到官家面前去。
“这位老爵爷,为了儿子和女儿,却是……”
楼云喟叹着,楼春的娃娃脸上也不禁有了羡慕之色。
山寨里的生活不及平地上的安全舒适。
寨子里的上一辈去逝时间,比普通宋民早上十年不止。
他们这些兄弟里,除了这楼云这样从小父母双亡的,楼春他们的父母也在他们十几岁的时候陆续辞世。
否则他们也不会狠心离开从小生长的地方,跟着楼云到大宋内地。
楼云摸着袖子里的退婚书,知道这退亲的事情根本不能办。
反倒是他主审的这桩铜镜案,也到他反守为攻的时候了。
——虽然他半点不想在这时候去见季青辰,和她扯上关系。
他高声向院门里叫着楼叶。
楼叶连忙跑了出来,候着道:
“大人,明天游西湖的画舫已经租好了,就是租的保圣桥下隆兴海码头的两条湖船,小的前几日就看见过,都是新船。”
“不用租了。即刻备马,我要去绍兴府。”
楼春听他说起铜镜案,就料到他要出京城的。
但现在一听是去绍兴府而不是明州城,却又犯了糊涂。
他不应该是去见季坊主?
楼春受命急召了十名家将。
他打发了四个去城西大理寺后衙杨槐巷保护赵秉林,又点了六个随行保护楼云。
他匆忙打包了自己的小行李,针线丫头杜娘子递过来楼云的行李。楼叶一手提了。他安慰了妹妹楼铃几句,就跟着楼云出了门。
家将们匆匆到了门外,随着楼云一起上了马。
“大人,怎么不去明州城?”
马蹄声碎,暮夜人清,楼春疑惑问着,
“大人今天在宫中不是还向官家说,铜镜一案里的证物到底是唐坊山寨,还是八珍斋正品,只要证物一定就能定案?大人你不是应该亲自去明州城请季坊主过来?”
要定货物来源,有什么比工坊货主的证词更让人信服?
至于福建海商的八珍斋,因为和楼云关系太深,反而不能来做证人了。(未完待续)
☆、131 旧情复燃
楼云当然不愿意说,他现在不方便和季青辰打交道,所以只能去绍兴府威胁王世强。
他只是笑道:
“季坊主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没有半点底子?”
楼春一怔,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
曾经被季青辰暗中抓住过的楼叶,马上就想明白了楼云去绍兴府的打算。
“小人听说王纲首正在绍兴府里住着养病。大人是想与王纲首——王参事相见,先和他把内河江程上的分股合契商议明白?”
那一段内河工程是楚扬运河段的西段,近几十来已经废弃,全赖王世强主持了修复工程。而大宋楚州正是这一次金军南下的边境要冲之地。
如今王世强的官位,还是在西南边军里的幕职参事。
而当年楼云深入山东,寻找义军首领封赏,也是经过了楚州去了山东。
“大人是打算先和王参事说定了那段河道上的码头分配。再去向季坊主提,请她去大理寺作证的事情?”
楼云笑而不语。
他本来压根没有想让季青辰出面的打算。
大理寺里他早有安排,如今主持的大理寺卿是谢老大人当初退职前提拨起来的门生。
绝不至于让那些宗室国公们串供栽赃。
但他和赵秉林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又留了饭,分明察觉到这位老宗室今日刚到临安,却深知京城的形势,对这案子万分小心。
他也不能太过大意。
早一些把案子定下,让那些主谋的宗室无法翻身才好。
楼春却向来知道,楼云对赵秉林敬礼有加。连带着才觉得那两个儿子还有药可救。
楼云一向认为身为宗亲,生下来就有朝廷米帛供养,养出来无能无用之辈这也怪不了父母不尽心。也要看各人天性如何。
赵秉林家的小儿子可不就是宗学里数一数二的好学子?
娶他家的三女儿赵德媛当然是一门好亲事。
赵秉林为了保住儿子的命,如此狼狈住在了大理寺牢房大门外,楼云必定是不忍心的。
至于唐坊的季坊主……
楼春一拍脑袋,大笑了起来,道:
“大人说得是。季坊主和她两个弟弟都是亲兄弟明算帐呢。岂能就如此为大人分忧?她必定是要借机在西河段码头上开条件的。但只要大人和王纲首事先说好了那段河段上的分利条件。再让王纲首出面劝说她。她再是不情愿——”
楼叶也恍然笑了起来。接着道:
“她现在正和王纲首联手赚钱的时候。王纲首上次离开唐坊时重新签了江浙海商和唐坊的分利合契。退让不少。她断断不会再和王纲首翻脸。”
他正赞叹楼云的智计百出,来这一招釜底抽薪,却看到楼云脸上也没有多少轻松之色。
他不由奇怪道
“大人。是在担心王纲首故意与大人你为难?”
“并不是。王世强现在正是遭人嫉恨的时候。就连韩参政府里。也多的是不肯见他升官出仕的人。他当然愿意借着他自己修通的楚扬西河段出头,却只怕我们拦着他的路。”
楼云沉吟着,
“所以我去找他,只要他足够精明。用官位换码头,倒也不难商量出一个结果。”
楼春插嘴笑道:
“大人放心。王纲首精明得很。当初在唐坊,他一看季坊主的婚事拦不住了。又看着扶桑内乱,最近几年生意不好做。他马上就和季坊主另签合契。唐坊近三年不论还需要多少粮食,都由他从高丽运到唐坊。他不就是和季坊主一起赚那小国主的钱?”
小国主的平氏一系。必定是缺粮的。
而唐坊的田庄,主要还是供自己的坊民。
当时季青辰也是毫不犹豫,转脸笑颜相向。重新把王世强奉为了座上宾。
季坊主那用心思讨好人的本事,把他楼春吓得不轻。
王纲首喜欢吃的茶。喜欢用的细点,这就不提了,他在席上喜欢先吃那道菜,后吃那道菜才爽口,甚至他饭后散步喜欢走哪条小路,他看着几时月光最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