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绣花这事,不是三两天就能练出来的。
雨水顺着瓦檐淅沥沥落下,与华鸢一起学着绣花的那小宫女起了玩心,竟跑去捧着手接那雨水,末了还埋头啜上一口。
“喜儿姐姐,你也来,雨水好甜啊!”
华鸢满头黑线,好想告诉她雨水其实很脏……可是看到那还没张开的小丫头脸,沾了些雨水润了的额发贴在额上,生生一副动人的画面。
她竟也生出想要尝尝那雨水的味道的想法来。或许,这个时代的雨真是甜的也不一定,污染毕竟没那么重不是么?
无事的宫女们看到她们的玩乐,索性也凑了过来,嘻嘻哈哈,一点小玩意也是大乐趣。
“玩什么?不告诉我。”屋里珍嫔搁下笔,轻轻往还泛着墨香的信纸上吹口气,听见屋外丫鬟们细碎的嘀咕声,施施然走出来,问。
这宫里平素没啥大小之分,珍嫔除了大方,还从不打骂下人。玩得兴起的丫鬟压根儿顾不上行礼,唯华鸢稍微欠了身:“主子。”
瞧她那一脸满足眼波流转春情荡漾的模样,想必又是刚读了或是写了情信吧。
谈恋爱,真的那么奇妙?
视线转至园里,花花草草被雨水洗刷的娇嫩清新,空气中一股清甜静谧的香味,她竟隐隐开始有些舍不得这里了。
可是这里,可有她的姻缘?可有她的因缘?
想起她与珍嫔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她心里那种不安心悸的感觉又回了来。究竟她的穿越,是为何故?
“时光,你究竟怎么了?”
☆、第七章 生死缠绵,盛极而衰(七)
珍嫔最近突发奇想,想要在外面开个照相馆,她说中国人太落后,只会画画,功夫到家的,画出的倒还好,可这功夫不到家的,画出的人那可与真人差去十万八千里了。而且这纸墨画也不易于保存。
这事可行性太低,操作难度太高,华鸢劝不住她,越是不可行这位主子犟脾气来了,越是想去做。可这后宫女人不能随意出宫啊,那可怎么办?皇帝那里就算再宠再爱那也不能同意一个妃嫔随意出宫啊。
拗不过珍嫔的软磨硬泡,华鸢找到个办采买的太监。
月黑风高办事夜。
“戴公公,您拿着这个。”华鸢摸出一锭银子,塞到那太监手里,“咱家主子的事,就托付给公公了,等您的好消息。”
姓戴的太监一张老脸笑得跟菊花似的,毫不客气地接过银子揣进怀里:“一定一定。”
“主子,那戴公公说,东华门外有一个铺子空着,那位置也好,来往的多是达官贵人,就是租钱贵了些。”华鸢把那太监传给她的消息告诉珍嫔。
“要多少?”珍嫔不甚在意地问。
“得五百两。”这数目真心不少,珍嫔一年的年例都才两百两。
谁知珍嫔想也不想就说:“那就拿五百两去吧。”
“主子!”华鸢急了,“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啊!您可得想仔细了!”
珍嫔突然轻叹一声,然后看着华鸢问道:“喜儿,你喜欢那照相术吗?喜欢我拍的照片吗?”
华鸢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是平心而论,作为现代人,要是对人像的复制与保存,自然是更倾向于高科技的技术的。她点点头,等着珍嫔接下来的话。
“我喜欢。那么大一个箱子。”珍嫔手在虚空划过,比划出一个箱子的模样,“却能把人啊、景啊,我们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拍进一张纸上,还不会变了样子。多神奇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双眼亮得出奇,华鸢真不忍心眼睁睁见着她被现实泼了冷水。
毕竟,人活一世,能做喜欢做的事,多难得。
不久后,东华门外开了一家照相馆,这新奇事物虽然被人们认为是西洋的淫巧之物,甚至被认为会将人的魂魄摄入其中,但总有那么些追逐潮流的人好奇,想要尝上一个鲜。
其实,慈禧本人也是个爱拍照的。这是华鸢听八卦听到的。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爱拍照的慈禧却因为照相一事给了珍嫔一个当头棒喝。
储秀宫请安过后,慈禧单单把珍嫔留了下来。方才和颜悦色的模样立时变得严肃。
“跪下!”
一声怒喝,珍嫔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华鸢心里一个咯噔,也随着跪了下去。
“皇宫是什么地方?平素你在宫里胡闹就够了,竟然胡闹到宫外去!开铺子?开照相馆?你可还记得你身份?”
慈禧翘着尖尖的手指,指尖还哆嗦着,怒到极点。
珍嫔是个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此时在慈禧这个大清最有权势的女人面前也不敢说个不字,惊慌磕头:“皇阿爸恕罪!皇阿爸恕罪!”
华鸢也跟着喊“老佛爷恕罪”,谁知慈禧的苗头马上对准了她:“上次打了你三十大板还不长记性,看来你是真想去那辛者库了。”
这下华鸢真慌了,无比诚心地喊“老佛爷恕罪”。
珍嫔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对着慈禧说:“回禀皇阿爸,此事珍儿并非主事,珍儿就是再喜爱那照相术,也不敢做这等有违祖制的事啊!请皇阿爸明察!”
慈禧忽然收了气势,坐下身,说:“说吧,将那主事之人报上名来。”
“那人是、是……”珍嫔一副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
华鸢突然福至心灵,对着珍嫔说:“主子,您就说了吧,老佛爷仁慈,定会开恩的。”
然后只见珍嫔像是下了偌大的决心,闭上眼,咬咬牙,说:“是御膳房的戴公公。”
话语落下,周围陷入寂静,静得连根针落到地上都能清晰听到清脆一声叮铃。良久,慈禧笑了,笑得慈眉善目,走到跪着的珍嫔面前,扶起她,边柔声说道:“好孩子,没让我失望。”
事情就这么化解了,充满戏剧性……与阴谋性。慈禧最后那句没让她失望,华鸢直觉满含深意,究竟是她真相信了不是珍嫔的主事,还是说……
几天以后,答案已经很明显了。那位收了她银子的戴公公被杖毙。
听说行刑时叫声凄惨,她不敢去想象,前一阵子还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大活人一转眼就没了,其死因还间接是因为她……
所以,珍嫔没让慈禧失望,与她是不是照相馆的主事根本无关,而是在关键时刻保住了自己……是这样吗?
这宫里还有单纯的日子吗?
华鸢不由打了个寒颤。
此一事,对珍嫔的打击或者更大,这是后来华鸢才发现的。
她开始不再放肆张扬地在宫里做些喜欢的事,但凡与西洋有关的,譬如照相,譬如跳洋舞,她都甚少去做了,只是时不时会翻看自己拍的那些照片,然后露出惆怅的目光。
然后华鸢发现一件奇怪的事。珍嫔那堆照片里,没有拍她的那张。那一天她明明记得照相机镜头是对准了她的,但珍嫔拿出来的照片里,没有一张像是那天拍的。
她忍不住问了为何,得到珍嫔淡淡的回答,那天的照片洗坏了。
很合理的答案,她不疑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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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哧溜溜走着,光绪这单薄的后宫因为人少更因为慈禧的坐镇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除了皇后偶尔的没啥技术含量的上门冷嘲热讽几句外,日子过得很平静。皇帝也学着聪明了,学会有规律地召幸珍嫔,而不是夜夜笙歌。慈禧虽然多有意见,皇后也喜欢去告状,却也闹不出什么名堂出来。
然而,问题最终,还是出在内部。
☆、第八章 生死缠绵,盛极而衰(八)
华鸢第一次感到用度吃紧的时候,是景仁宫小厨房来报要添食材的时候。宫里发下来的日用每日猪肉六斤八两,鸡鸭羊肉按月供应,可是珍嫔自小长在富庶的广州,吃穿用度无不挑剔精致,于是一直让小厨房按着自己的习惯喜好从自己的私房银子里拿钱添补。
这钱,每回厨房掌事的来讨要的时候,都是华鸢替珍嫔给那掌事的。
这一次,华鸢拿钱的时候,猛然察觉珍嫔的私房早已所剩无多,照这么下去,很快就坐吃山空了。她捧着装银子票子的盒子急急忙忙去找珍嫔告知这事,珍嫔也惊了,华鸢猜想她大概从来不曾想过钱会有用尽的一天吧。
所幸珍嫔还算聪明,她立即让华鸢去账房把账本拿来,她一一仔细检查。
过了两日,珍嫔两眼通红把账本给华鸢,说:“喜儿,是我不好,之前没听你的,花销用度不知节制。现下我得想个办法才行。”
珍嫔愁眉苦脸了几日,连被皇帝召幸去了养心殿都未能让她愁眉舒展,却在几日之后去了一趟姐姐瑾嫔那里,回来之后便是眉开眼笑的模样了。
那日跟珍嫔去永和宫的不是华鸢,所以她无从得知。当珍嫔喜悦地拉着她的手高兴地说有办法了的时候,她也惊喜难抑,然而当她在听到珍嫔的“办法”之后,吓出了一身冷汗。
珍嫔兴致勃勃地拉着她欲言又止,脸色奇异地微红,扭捏了半天才问华鸢道:“喜儿,你觉得皇上对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