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我所说的焦家。是指焦万盛的家。本人虽然也姓焦,我的爷爷与焦万盛的爷爷是一爷之孙。但我早已与他们划清了界限。今天上台来批判,就是一个例证。
“话又说回来,他们祖祖辈辈虽然是缚笤帚的能手,但他们靠缚笤帚并没有致富。土改时被划为贫农。
“可恨焦万盛和焦万里,生活在红旗下,却对过去的苦日子念念不忘,留恋过去的手艺。他两人利用生产队的休息日,起大早到各处里收买打下籽粒的高粱穗芯儿,趁天黑村子外面没人时,偷偷地带回家。
“夜晚。他们在自家院子里,一个缚笤帚,一个缚炊帚。缚好了,起个大早挑到供销社去卖。自以为做得干净,没有人知道。
“当我们去收缴货物时,他们还强调说。他们的高粱穗芯儿是买来的,不是偷来的,又没有耽误白天出工,夜里找点盐钱能犯法吗?他们还百分之百的有理呢,是顽固的资本主义。”
田青青听到这里猛一怔:焦村离着田家庄也就四里路。地界与地界相邻。焦村的笤帚她前世里也有印象。三中全会以后,这个村里几乎家家都缚笤帚,产品销往全国各地。是乌由县最早的单一经营专业村。也是全县最先富裕起来的村庄。上过电视,被县~委县政~府通报表扬过,还被当成先进典型到处演讲。
没想到,缚笤帚的祖师爷,却在此时此刻受到大会批斗。
田青青心中感慨万千。
接下来发言的是田家庄、杨家庄、王家洼
待所有的大队干部都发完言、批判结束后,武装部长宣布:现在游行开始。
基干民兵们又是一阵忙碌。他们给每个戴高帽子的典型分子发一面锣和一个棒槌,令他们一边敲锣,一边叫喊自己的罪行。
群众走在后面,组成一支长长的队伍,高呼着口号,委蛇而行。
武装部长发现走在前面的典型分子只敲锣,不叫喊。他紧跑一阵,赶到最前面,对走在最前面的曲治仁说:“怎么不喊。”
曲治仁敲了两下锣,高喊着:“割掉我家门前茄棵豆角黄瓜,哭杀我老娘老婆娃娃。”
武装部长骂道:“谁让你这么喊,重喊。”
曲治仁又敲了两下锣,高喊:“人民公社好,就是肚子吃不饱。”
武装部长朝曲治仁的屁股踢了一脚,怒道:“你这个刁民尽捣蛋,我给你戴上坏分子的帽子,让你象地主一样,管制劳动,终生不能做人。”
曲治仁只得重喊起来:“大家不要跟着我学,我骂工作队就是资本主义。”
部长见曲治仁喊得差不多了,就盯着第二个。
第二个是典型资本主义杨庆棣。他见曲治仁被踢了一脚,他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就敲着锣,高喊:“大家不要跟着我学,我家房上栽了一瓦盆资本主义的朝天椒。”
这个人还老实,部长默认了杨庆棣的叫喊,对他说:“就这样接着喊。”
第三个是是牛鬼蛇神王小七。他敲着锣,高声喊着:“我娃娃写错了字,把我打成反革命,冤死我了。”
部长骂了起来:“你这个反革命分子,还要喊冤,放老实一点。”
王小七重新喊道:“我儿子把万字写成刀字,写岁字忘了写山字头,我有罪。”
部长见王小七喊得差不多了,又盯住后面一个。
后面的是卖柴的资本主义赵秉义。他敲着锣,高喊道:“我家没煤油点灯,我媳妇给孩子喂晚饭,喂到孩子鼻子里去了。我卖了一担柴,买了一斤煤油,把我划为卖柴的资本主义。”
部长听了,吼道:“谁让你罗嗦这么多,重喊,喊你的罪行。”
赵秉义敲锣重喊:“我是卖柴的资本主义,大家不要跟着我学。”
接下来是缚笤帚的焦万盛和缚炊帚的焦万里。焦万盛喊道:“我家没盐吃,缚了两把笤帚卖了,买了两斤盐,把我家划成缚笤帚的地下工厂。”
部长说:“不许叫苦,重喊。”
焦万盛又喊道:“我缚笤帚,我家是地下笤帚工厂。大家不要向我学习!”
焦万里也喊道:“我家没肥皂,老婆子洗衣服洗不干净。我缚了几把炊帚卖了,买了两块肥皂。把我划成缚炊帚的地下工厂。炊帚也有工厂啊,我没听说过。”
部长又喊:“不许啰嗦,重喊。”
焦万里又喊道:“我缚炊帚,我家是地下炊帚工厂。”
武装部长一个一个地纠正,强令戴高帽子的人必须喊出自己的罪名。这些人走在最前面,紧跟在身后的是他们的妻子儿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哭啼啼的。
绵延约一里路长的游行队,口号声惊天动地,此起彼伏。
田青青在空间壁的笼着下,骑着自行车,在游行的队伍中横冲直闯。她不用担心撞到人,因为空间和空间里的她,对外面来说,是无形透明的,行走起来,就像风一样在人群中刮来刮去。
田青青借着空间优势,一会儿来到队伍的前面,看武装部长强行更正着“资本主义”者们的言行,一会儿又来到队伍的后边,倾听人们的声音。
人们谈论起来,都十分小心。唯恐一句话说错了,就会引起祸端。
不过,在两个交头接耳的中年男子中,田青青还是听到了人们对这次运动的议论:
一个中年男子说:“这次运动,比起一九六八年来,除了没丈量自留地以外,其他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另一个中年男子说:“不知道上面发什么疯,一春天也没点儿动静,茄子黄瓜都下来了,南瓜也坐了小瓜儿,偏偏这个时候搞起运动来,这不是明摆着剜社员的心头肉吗?!你说,人们能没抵触情绪?!”
第一个中年男子又说:“咳,运动就是这样,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硬顶着哪有不吃苦头的?”
第二个男子又说:“就是,就是,避一避,也就过去了。何必非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六八年是个什么情况,田青青不知道。但这次对田青青触动很大,也感到好笑。别的村里她不知道,整个田家庄,除了她自己种菜是为了卖钱,其他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农户,大都是种来自己吃着方便,或者是为了填饱肚子节省粮食的。
戏剧性的是:为卖钱且有收入的自己,却安然无恙,而那些种来自己吃的,却挨了批斗。
看来,除了自己乃一穿越分子,知道前因后果外,正像那个中年男子说的那样:要想在这个特定时期好好生活,还得学会避风头。
☆、第172章 会后恐惧
然而,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先是八队政治指导员来通知:田青青不许再在村南坑塘里钓鱼卖钱了。原来这也被列入这次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对象。是对干部连求情带解释,对工作队说:“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钓鱼也上纲上线的话,那,光屁股在大坑里摸泥鳅的小小子儿多了,我们割的过来吗?”
工作队说:“听说她还卖钱!”
指导员说:“一块钱一条,给就要,不给就不要。还不是哄小孩子哩嘛。一斤多重的鱼,一块钱,哪里买去?”
工作队又问了其他队上的指导员,都说确实如此,跟送的没什么区别(大家都有意给田青青隐瞒)。于是,工作队便表示不再过问,但队干部必须通知本人,以后再不许钓鱼卖钱。因为坑塘是集体的,在集体的水里钓鱼卖钱,就是损公肥私。
付振海也给田青青送来了信儿,说王军食堂里的鱼不能送了。那里在办“斗私批修”学习班,有人反映说,食堂里放着供应的肉食不买,去黑市买高价鲜鱼,用来拉拢腐蚀革命干部。还一再追问鱼是从哪里买来的。
付振海的拐弯儿亲戚精明,说,黑市上卖鱼的也不是一份儿,今天买这个的,明天买那个的,况且都是付完钱拿鱼走人,不问姓名,哪里知道卖鱼的是谁?!
瞒是瞒住了。鱼却不能再送了。
“咳,本指望攒个钱儿,秋后把你亲戚那两口袋玉米还了,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哇?”付振海沮丧地说。
田青青:“大伯,这是运动,过去也就没事了。咱避一避风头再说。”
“哎,大伯听你的。青青,这些日子,你可帮了大伯大忙了。”
付振海走的时候,眼里潮潮的。
第三个是来自郝家村花厂的消息:
原来,这次运动也波及到了花厂。工作队说,做花给现金,是变相私分。是资本主义的又一表现形式。撤销了花厂一位负责主管财务的干部,责令大队革委主人做深刻检查。并规定:往后做花,一律记工分。超出部分,可以给予工分奖励。
田青青却不以为然:“没事的,妈妈。我做花儿给姥姥挣工分,养活姥姥姥爷,让姥姥姥爷过上好日子,不是一样吗?”
姥姥却不同意:“我们老了,没奔头了。有你姥爷(每天)这八分工,满够喽。你还是看好小妹妹,给你妈妈多做些家务吧。”
郝徐氏说什么也不同意田青青再做。
这一连串的事情。把一向规规矩矩、谨慎胆小的田达林夫妇吓坏了。尤其是郝兰欣,是既害怕,又心疼。
害怕的是:改变自己家庭经济状况的卖鱼、做花儿和卖菜,原来都是资~本~主~义尾巴!亏着女儿当机立断,把危险的菜们提前拔了、割了;队上的干部说好话,把卖鱼给瞒住;闲散地队干部装作不知道户主。上面的青苗是割了,但没有找到头上来。要不然,那被批斗的人们中间,保不住就有自己家里的人。后怕的郝兰欣只打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