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沉声道:“谁让你放的?”
小饺儿道:“奴婢怕爷吃着无味,所以...”若是在贝勒府,谁敢无事献殷勤,非得赏她一顿板子不可。十四到底顾着眼下是在外头,便忍着没发作,将杯子重重一撂,道:“去换一杯。”小饺儿已是魂飞魄散,道:“奴婢遵命。”她转身回到茶房,却不敢再上前做事,便扯过年长的丫头道:“红芙姐姐,你帮帮我的忙...”红芙是个专司煮水的丫头,平素连茶房都不出,整日污头垢面,一声素裙脏兮兮的,被火星子烧了无数戏洞。
红芙冷冷道:“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我这模样,不敢在主子跟前露面。”
小饺儿想起十四愠怒的语气,心里发慌,道:“我平素是不怕人的,但不知怎地,看见十四爷便觉害怕。”红芙笑道:“他们是皇亲国戚,一句话便可要了咱们的小命,谁都觉得害怕。但你也别太过担心,这儿毕竟不是皇宫,总要留三分客气给织造大人。”
她倒满茶水,用盆子装好,递与小饺儿,低声道:“我知道你想回京城,但别失了分寸,他们...可不会看上咱们这样的人。你好自为之。”
小饺儿被人瞧出心思,甚觉羞涩,道:“我可没想到那儿...”
红芙道:“没想就好,快去吧,别让十四爷等久了。”
等小饺儿再次回到庭院侍奉时,几位爷通通不见了影子,她猜想是前头皇上召见,不由缓缓的吁了口气,又觉心慌难受,想起远在京城的父母,鼻尖便酸了。过了两三日,有个随驾出巡的常在病了,后院缺人手,掌事将小饺儿调遣到后院做事。
与小饺儿一起的,还有红芙。
康熙此次带出的妃嫔全是年轻的常在答应,连个贵人位的都没有。这些十*岁的姑娘在宫里连给德妃提鞋都不够,出了宫,在外人眼里,却是一等一的主子,任谁都得小心侍奉着。小饺儿被安排在石常在屋里,她不知道石常在就是传说中的宠妃,只以为所有的常在都是如此风光体面,钦羡不已。几位答应每日早晚都会往石常在屋里请安,石常在端的架子比德妃还足,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其她人等不敢说半句不是。
红芙依旧在茶房做事,小饺儿每日夜里都会进茶房同她说石常在今儿穿了什么华美好看的衣裳,吃了多么美味稀奇的佳肴,她一遍遍的说,一遍遍的重复,那艳羡的心情也一日日浓厚。每回她说完,红芙都只浅浅一笑,神情依旧淡然。
直到有一日,小饺儿肚子疼,让红芙帮着送一筐新鲜的枇杷到石常在屋里,红芙只洗了把手,拢了拢耳边的落发,就提了竹筐去找石常在底下的掌事宫女。掌事宫女在低等贱婢跟前自恃有优越感,左右挑拣道:“怎么少了许多?刚刚巴托大人还说整整一箩筐呢,是不是你们偷吃了?”红芙忍辱道:“姑娘说笑了,奴婢怎敢偷吃主子们的吃食?若无别的事,奴婢先回茶房了。”她面容镇定,说完转身就走。
石常在底下的掌事宫女仗着自己主子得宠,平素在内务府也是耀武扬威,此时被一个小小的司茶贱婢不当回事,觉得失了颜面,气焰上扬,一把扯住红芙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谁让你走的?”红芙未料宫女会与自己拉扯,一个簸箕,往旁侧倒去,一屁股跌坐在枇杷筐里。掌事宫女更是得了把柄,嚣张道:“哎呦,死奴婢,不要命了是不是,竟敢糟蹋石常在吃的御贡枇杷,小心我...”
院门处传来醇厚温润的声音,道:“小心什么?”
红芙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只见男人高大精瘦,穿着明黄色的金丝绣龙纹黄袍,脚踏黄漳皮靴子,双手背在身后,鬓角微有白发,但看上去仍旧神采奕奕,英俊神武。
身边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齐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红芙想起身,但屁股坐在框里,手脚挨不住地,慌里慌张的,不知怎么办。眼前却伸来一只手,道:“你没事吧?”红芙一下子傻了,她动也不敢动,更不敢攀上眼前的掌心。
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掌管天下生死之人。
站在院门口的时候,当康熙第一眼看见红芙,他就动了心。这么些年,只要有一丝半点与良妃相像之人,他都会留在身边。可是红芙,却是那么多人里头,最最像的。
康熙的手一直举着,并不说话。
红芙不敢违背圣命,应着皮头将手放在康熙掌心。康熙的力气很大,只轻轻一提,红芙便站了起来。她挣脱开手,双膝跪下道:“奴婢该死,弄坏了石常在的枇杷。”康熙却和颜悦色道:“一筐枇杷而已,不算什么。”顿了顿,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红芙道:“奴婢叫红芙,在茶房当差。”
康熙笑了笑,道:“起来吧。”说完,看也没看红芙,与石常在进了屋中。李德全是何等精明,见红芙往茶房走,忙拦住,客气道:“红芙姑娘,别去茶房了,回屋里拾掇拾掇要紧。”
☆、第一三一章 :红芙(2)
红芙身上虽污浊,面上还算干净,光洁的额头圆润白皙,鼻尖挺翘,眼眸犹如一剪秋水,闪闪发亮。她双手叠在腹部,低垂的脸,恭谨道:“谢大人关心,奴婢在茶房有换洗的衣裳,后院的事儿多,奴婢先行告退。”
李德全拿不准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笑道:“红芙姑娘不必去茶房,往后在御茶房当差可好?”红芙不信似的抬头一看,望了李德全好一会,才淡淡道:“奴婢是织造大人家生的奴婢,凡事身不由己,需听主人家差遣。”
她语气漠然,竟似有些不乐意。
李德全道:“你放心,织造大人自然会同意。你且听我的话。”话已至此,红芙只得福了福身,道:“是。”李德全使了个眼色,便有御前的姑姑上前,领着红芙去了正院。
康熙原本是来石常在屋里午歇,此刻却端坐在炕边,沉默不语。石常在拿了蓝底白玉兰湘绣靠枕,轻轻放在康熙背后,道:“皇上要宽衣么?”康熙偏过脸,亦如往日般温和笑道:“朕突然想起一事未办,喝完这盏茶就走。”
石常在道:“皇上当保重圣体。”
康熙已起了身,道:“朕很好,你不必挂心。”他大步出去,石常在不敢再劝,送驾至院门口,方回屋。她受宠已有一年多,几乎日日与皇帝朝夕相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看不懂皇帝,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很远,即便肌肤相亲时,仍是陌生人。
掌事丫头提着一竹筐的枇杷进屋,道:“主子,您瞧瞧,好端端的枇杷全被那茶房的贱婢给坐坏了...”石常在没来由的一怒,斥道:“刚才在皇上跟前还没丢够脸呢?为了一点子枇杷就跟织造府的下人吵,传出去成何体统?非得让大臣们以为宫里的石常在恃宠而骄,处处刁难织造府的下人吗?”掌事丫头蛮横惯了,从未被石常在骂过,今儿突然挨了训,两只眼顿时红扑扑的,心里暗暗生了怨气。
康熙来回走了一通,略觉体热,坐在青玉大案前,拧开脖颈下的龙纹扣子,喊道:“来人,上冷茶。”过了半会,有月白的身影款款而来,默不作声将茶盏举到康熙面前。康熙起先并未注意,端茶喝了两口,舌尖略觉酸甜,十分解渴。再一看,才见端茶之人是先前在石常在院里见到的小丫头。康熙问:“你怎么在这?”
红芙从未在御前当差,双手捧着茶盏轻轻打颤,紧张道:“是李公公让奴婢来的,奴婢这就走了。”她神色慌张,就像一只被猎人追赶的小鹿。
康熙把手覆在她手背,笑道:“你不必紧张,别怕。”红芙打娘胎出来,十八年里从未与男子肌肤相触,越发抖得老高,连茶盏都捧不住了。
康熙难得扬眉一笑,松开手,道:“下去吧。”
红芙如释重负,躬身告退。
不消半刻,整个织造府的下人都知道红芙被选去御前当差了。红芙往下人房收拾铺盖,小饺儿火急火燎上前问:“红芙姐姐,他们都说你飞上枝头了,是不是真的?”红芙的东西很少,三五件衣裳,两双鞋,唯一的值钱之物是母亲临死前传给她的一支木簪子,但实际上,那木簪子也不值钱。她什么都没有,只身一人活在世间。
红芙道:“什么飞上枝头?依旧是司茶之事,无非是换到了御茶房罢。”
小饺儿跌坐在床板上,道:“我真羡慕你,可以跟着皇上去京城了。”红芙依旧寡淡如纸,道:“京城有什么好?进了宫规矩更大,说不得做不得,真真没意思。”小饺儿一笑,道:“怎会没意思?你瞧石常在吃的穿的住的,哪一样不好?就算是宫里的奴婢,都比咱们府上的小姐们还穿得精致,等你到了宫里,一定会变得跟掌事姑姑一样,又客气又富贵。”
红芙道:“富贵?一介奴才而已,谈何富贵?”看着小饺儿神往的模样,红芙懒得再争辩,用一张大灰布裹了衣物鞋袜,抱在怀里往正院去了。
李德全思虑周密,单独给红芙腾出一间屋子,里头摆设规规矩矩,置有软榻青纱鲜花案几,是红芙这辈子住过的最好的房间。红芙不明所以,以为在皇帝跟前伺候的人都是如此待遇,连问也没问,当做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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