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兰宁取下青棱,又附耳过去,顺手把小白狐塞进马鞍上的皮革袋子,然后用力一拍,马儿嘶鸣着跑远了。再回头,想说自己并不是去搬救兵,对上云霁深邃的眸光,竟有种被看透了的尴尬,破天荒地红了脸。
“兰将军心疼马儿甚于自己啊。”云霁向深处而行,路上不忘揶揄兰宁,以掩饰内心的震动。他未说,她便知其计;她让马儿带着小白狐回营地了,自己却留下陪他;最重要的是,从头至尾,不见一丝惧色,心思缜密,尽显大将之风。
闻名不如见面,果真如此。
一路并行,兰宁始终疑云重重,一向寡言的她,抵挡不了心底声音的驱使,眸光飘到云霁伟岸的身姿上,问道:“你查到些什么?”
云霁侧首,近距离睇着她认真凝眸的样子,反问道:“兰将军欲知何事?”
“微臣想知道下次被抓来垫背是何时。”
闻言,凤目光华流转,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倒是不再逗她,他正色道:“一个天衣无缝的刺杀计划需要一个出色的主使者,可清秋阁阁主二十年前已失踪,之后一直没有传出另立新阁主的消息,如今看来,必是新阁主身份敏感。”
兰宁暗自咀嚼着他的话,接道:“若真是干杀人买卖的,又何必隐秘不发?想必是朝廷中人,天都城戒备森严,不便下手,祭天是个契机,可……这范围太大了,无从查起。”
“不知道目标,范围自然大。”云霁昂首,眸中渗入一缕薄光,“端看巫大人的卦象灵不灵了。”
兰宁敛了敛心绪,蛾眉微蹙,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此危险之计她却懈怠如斯,眸光偶尔划过云霁俊逸的侧脸,莫名的心安神定。
“愣著作甚?莫要浪费了这好天色。”觑了她一眼,他径自提弓寻猎去了。
兰宁尾随其后,冷冷地道:“现下想争夺宝弓,恐怕为时已晚。”
云霁微一挑眉,回过身刚要反驳,眸中杀意掠过,银弓在手中挽了个圈,箭鸣破空,堪堪蹭着兰宁颊边飞射而出,瞬间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兰宁登时抽剑转身,气息微喘,只见一个黑衣人倒在十几米开外,似已毙命。随后,树林一阵骚动,凝神静听,来者数十,步履轻盈,可见武功不弱。
太阳不知何时隐去了光芒,寒风猎猎作响,刮得脸颊生生地疼,兰宁无暇注意,冷眸一一扫过包围上来的黑衣人,神色戒备。双方对峙着,空气紧绷得随时都会炸裂,陡地,为首的黑衣人一个手势,杀机顿现,无数把刀迎面劈来,凌霜斩风,迸出嗜血的寒芒。
树影婆娑,掩不住刀光剑影,青棱和太渊仿若两条异色游龙,咆哮于铁骨之间,铿锵铮咛。即使以一敌十,云霁犹不失冷静,他发现黑衣首领并没在战局,只冷冷立于树干,任其厮杀,似要等他们精疲力竭之后一举拿下。
兰宁自也察觉,望向树上,视线在空中相遇,不似其他杀手的狠绝,黑不见底的眼睛里带了一丝探究。她眸中厉色渐浓,顺手挡开一个黑衣人,飘然尘上,直袭要害。那人并不惊慌,单手挥开来剑,银光刺目,凭空压下,还了兰宁一个措手不及。
她借力一跃,凌波微步若往若还,甫躲开攻击,身后猛的一阵阴风袭来,回头一看,一名黑衣人扑了上来,两面夹击,无路可退。她银牙一咬,竟是不理身后,剑波横出,清寒凛冽,直逼首领面门。
黑衣首领不想她突出奇招,一时不防,硬生生地抗下了,立时见红,浸染黑巾。而兰宁预料中的伤害却没来到,黑衣人失去平衡,闷哼一声跌落树下。
忽然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象是被抽掉了线的木偶,以怪异的姿势伫立着,惶惶相望,眼角流露出些微的不安和惊恐。空气中悄悄泛起泥土的气息,厚重深远的地底,似有庞然大物蠕动,阵阵酥麻窜入脚心,让人胸腔一紧,呼吸停窒。
这是山崩的前兆。
抑住内心的不安,兰宁足尖一踮,翩翩落至云霁身旁,周遭的黑衣人遂动了起来,变换阵型,将两人再次围在了中间。云霁一派泰然自若,戾气稍敛,俯身凑到她耳边低语:“如果再问一遍那个问题,你如何答?”
她明眸斜挑,波光流淌,不答反问道:“若我说……怕死呢?”
风声呜咽,脚下频繁震动,黑衣人们惊慌地稳住,等待首领的指示。首领挥剑向天,飞离树梢,狠狠杀入战圈,此举已然昭示众人——不死勿归!
见此情形,他轻扯唇角,眸色缓缓加深,枝桠上的残雪簌簌飘过额前,不曾扰乱他丝毫的凝视。
“雪山崩落之前,我定让你安然离开。”
一字一句,缓慢而有力地敲打在兰宁的心上,惊起千层浪。
这些黑衣死士要将他们困在山上,雪崩之时同归于尽,虽然天不作美,但她很庆幸还可以选择。
震动继续加剧,树木碎裂,动物四处逃窜,崖壁上凸出的岩石一块块地剥落,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坠入谷底,归于寂静。摇晃的视线中,云霁看见兰宁扭转手腕,迅捷而坚定地刺向自己身后,一进一出,鲜红滑落剑尖,溅开几朵血花。
“我可不想再从五殿下那儿领个护驾不力之罪。”
话语虽生硬,却让他的眼底重现浓浓笑意,万般情绪如百川汇海,到了嘴边,最终化作一个简单却意蕴深厚的字。
“好。”
两人背向迎敌,做彼此最强大的后盾,剑影成双,穿梭于冰冷的空气中,瞬息划开无数血口,衣衫迸裂,惨呼不绝于耳。尽管如此,较于之前,应付起来反而更吃力了,地动山摧,所有人都失了准头,一刀擦过兰宁的衣角,另一刀却从怪异的角度斜插过来,直指眉心。
云霁眼明手快地揽住她的腰,足下生风,连续侧移数步,眼角一抹银白掠过,挑起几根青丝零落风中,险境之虞,堪堪避过,却迎来第二重危机——身后便是孤绝的山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满天阴霾,冥冥如薄暮,倒映眼中,灰白渲染。冷风喧嚣,似鬼哭狼嗥,穿身而过,刮起一片杂乱的树枝荆棘,带动远处晃动的岩石,发出喀喀的伴鸣声,令人毛骨悚然。
此时黑衣人只剩来时的一半,望着满地或伤或死的同伴,他们有了共同的认知——早一步解决这两人,便多一分生还的希望,方寸之地顿时刃光逼人,杀意沸腾。
兰宁有些惧高,强迫着自己不往后看,目光游弋,对上云霁,仍是泰山崩于前面色不改。思绪倒流,她知他武艺高强,一向甚于她,但自遇敌以来,他的从容不迫,他的波澜不惊,仍教她惊诧。
她曾听闻早年苍帝以武治国,所有的皇子中除了体弱多病的老六,全在成年之际上过战场,骁勇善战不在话下。起初也只是听听而已,毕竟她常年镇守边疆,独善其身,未曾眼见,是以抱有一丝疑虑。
岂知观景宜登高,山抹微云,碧草连天,一时三刻皆不同,观人亦如此。他似一枚莲心,随着时间推移,层层叠叠,旋转、绽放、静置,展现截然不同的侧面,而如今,露出了当年征战沙场的一角,足够她隙中探驹。
“怎么了?”云霁扭头询问道。
“没事。”
摇摇头,遐思回笼,面对越战越狠的黑衣人,兰宁身姿灵动,闪电般窜入敌心,剑锋环绕在周身,嗡嗡作响,轻妙旋舞,漫天拢下无数银芒,似雪似霖,似针似刺,尽入黑衫之中,顿时惨叫迭起。
突然,侧面飞来剑气,细如牛毛凌厉至极,所到之处青苔翻卷,仿若刀凿斧雕。兰宁举剑抵挡,暗中使力,却止不住地向崖边滑去,眼看即将跌落,身后被一只大手稳稳托住,止住了剑势。
她顾不得身处险境,双眸此时盈满了震惊,身旁巍然不动的云霁,不复淡然,神色峻肃。
原来,黑衣首领这招与刚才兰宁使出的寒雨霏霏竟是如出一辙!
“你到底是何人?这剑法从何而来?”兰宁厉声问道。
“该我问你才是。”黑衣首领挹剑上前,嗓音低沉而暗哑。
兰宁紧抿朱唇,眸中疑怒交织,深知问不出什么答案,不妨再试他几招,于是利芒一闪,剑走偏锋。云霁飞快地伸手一带,将她拉回怀中,姣好的面容浮现疑惑,只听见他清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来不及了。”
劲风急过如刀划面,极目远眺,雪雾蒸腾,绞卷着碎木走石,飞流直下。隆隆声四起,震耳欲聋,如千里之堤悚然开裂,粘稠的土龙喷薄而出,巨岩眨眼覆没,万物寂灭。天罗地网,席卷而来,恐没顶之灾,再难抵御。
饶是兰宁身经百战,此刻亦脸色发白,云霁不动声色地揽紧了她的腰,微微抬眸,精光似将玄色身躯穿透。
“今日你杀不了我们,若要活命,趁早走罢。”
黑衣首领随手将剑一掷,自岿然不动,道:“我是杀不了,我与你们共赴黄泉。”
“好一个共赴黄泉!”他傲岸一笑,风华俊彦,字字铿锵,“我云霁的命,岂是他人随意置噱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