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婧和谢询急促停在了门口。
“都出去,把人疏散了,让刘大夫过来。”
两人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顿时大惊,谢询忙不迭地去找人了,兰婧却坚决地迈进了房间,伸手摸上他额头,一片滚烫。
她搀着云霆慢慢坐下,道:“你别多想,兴许是这几天太累了,受了寒。”
“你也出去。”云霆把她挥退了几步,她又不怕死地黏了上来。
“我不会走的。”
他揉着眉心不再说话,浑身疲惫酸软,头有些疼,暂时还没别的感觉。
谢询领着人很快来了,刘大夫上前战战兢兢地为云霆把了把脉,又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和身上的皮肤,道:“应当只是普通的受寒发热……”
云霆果断道:“以防万一,风寒与疫病的药都煎一副,本宫痊愈之前把这里封锁了,暂时不要告诉天都城那边,一切待办事项由谢询和卢袂全权负责,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刘大夫犹疑道:“殿下,治疫的方子本就是虎狼之药,再与别的药一起在体内共存,恐怕对身体会有伤害。”
谢询也劝道:“殿下,还请三思。”
“勿须多提,去吧。”
两人见他意已决,只好退出了房间,兰婧扶着他躺到了床上,把薄被搭在胸前,然后把门窗都关严了。
云霆自己知道,这病之所以来势汹汹,一方面是积劳成疾,另一方面是因为即将回天都城,心绪一松懈,便如山倒。
想起兰宁那时发烧,整个人昏昏沉沉,偏爱撒娇,偶尔也假装不醒事赖在他怀里,表面糊涂,心里明白的很。可到了他自己,表面沉着镇定地指挥他们,心里已经不清醒了。
不然如何会想起她?
这些日子以来,他刻意让自己忙碌得停不下来,就是不想空出时间想别的,久而久之便似真的忘了她一般,谁知这一病,回忆又全部浮上了心头。
连看着眼前的第二人都像在看她。
“殿下,喝点热水。”
兰婧捧着杯子伸到他面前,他迟疑地看了两秒,手指才一碰上却似电击,眼前的人泛起了重影,逐渐氤氲成了自己想见到的模样。
“宁儿……”
他的手去触摸她的脸颊,是记忆中软滑的感觉,却感觉她腮帮子咬得死紧,凤眸中刚扬起疑色,那影子骤然扑了上来,叠成一个人,亲上了他的薄唇。
他沉溺在那轻柔舔舐带着点挑逗的感觉,却闻到一股幽沉的暗香,心头骤然剧震,猛地推开了她。
不是宁儿的气味。
水杯翻倒在地,一声脆响,终于让他略微清醒了些,他抬眼看向兰婧,面无表情地说:“出去。”
她咬着唇,双眸像刚下过雨的湿地,蕴着小小的水洼,“我要取代她,一辈子待在你身边。”
三分倔强,七分好胜,确实像极了兰宁,若不是那一缕暗香,恐怕他早已沦陷,可是取代?他自己都不知道要用什么来取代她在心中的位置。
他闭上眼,不再看张相似的脸。
“云霆,我爱你好多年了,我不甘心输给她……你能不能给我指条明路,到底怎样才能走到你心里?”
她叫出那个仿佛默念过一千遍的名字,熟稔而深刻,再不用隔着朝前堂下的距离,不用再远远地凝视。
云霆挥开她默默握上来的手,只觉头疼如裂,内心的防线却不曾溃泄半分,固执地坚持着他自己也不懂的东西。
宁儿已经离开了,不是吗。
他其实不知自己当初为何迷了心要骗兰宁,或许到了她面前便没了自信,亦或许太害怕得不到她,现在到头来,还是失去了她。
他一直知道秦梓阁的存在,也暗地查过兰宁幼时在兰家受过什么委屈,所以小心翼翼地给足了安全感,总以为会治愈她,却不知一开始就建立在欺骗之上的感情对她的伤害有多大。
到乌游镇的那日,他本准备绑着兰宁回来扔进宫,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当场娶了她,可她一句话戳到了心窝里,再加上云霁的出现,彻底伤透了他。
说到底,云霁才是玉佩的主人,是他鸠占鹊巢。
从未像那一刻觉得自己卑微到了泥里,现在面对这张深情缠绵的脸孔,他竟觉得十分可笑,走到他心里?他还有心吗?
“兰婧,给自己留些尊严吧。”
他还顾虑着兰宁,不愿下重口。
“在我为你挡箭为你只身奔赴来此的时候就已经放下尊严了。”她的泪滚滚而下,神色却十分平静,“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既然我等了你许多年,也不在乎多等几年,我此生只认定你云霆一个,非君不嫁。”
话就此中断,刘大夫端了药进来,虽感觉到气氛不对,却不敢多作声。
兰婧轻拂过脸颊擦去了眼泪,上前接过汤药,挥退了刘大夫,然后捧到了云霆面前。
“小心烫口。”
云霆默不作声地连饮两碗,药效很快发作,面色似乎更白了,最后一抹冷厉也消融在浪潮般的睡意之中。
兰婧静默地看着他沉睡的样子,想起自己曾在史书上看到的场景,那日晴空万里,漫天花雨飞洒,她穿着大红嫁衣,与他只隔了一个绣球的距离,缓缓步向高台,他拿起凤冠,亲手为她戴上。
就在那一刻,她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从未如此庆幸自己的命运里有他。
现在一切都越来越远。
她想尽办法回到这里与他厮守,在这落后的时空,唯一支撑着她的信念就是嫁给他,可她不明白,为什么按照历史的正轨来走会如此困难……
已心力交瘁。
她不想再跟兰宁斗下去了,只想要她快点死,然后云霆会娶她,光阴流转,她会与他共享大好江山,一世荣华。
任何挡在这条路上的人都要死,她已没有多余的耐心。
夜里云霆醒来过几次,腹痛如绞,呕得撕心裂肺,最后没东西呕了,出来的都是血,随后又陷入昏迷。兰婧急得直哭,命令所有大夫一齐会诊,最终得出的结果就是药性相冲,等烧退了药效也过了就好了。
万幸的是,到现在他还没出现肢节疼痛和喉咙干饮的症状,基本上可以排除疫病的可能了。
谢询和卢袂本就不欲避讳,这下更踏实地守在外间,商量着究竟要不要提前赶回天都城治病,这些大夫到底没有御医靠谱。
“我看还是得回去,万一在这出了什么事,韵儿会杀了我。”卢袂喃喃道。
“回去当然是好,问题是从这到天都城起码要七日,一路颠簸,殿下受不受得住?”
“看明天情况吧,若是烧退了人清醒了就回天都城,回去还要好好检查一下,别伤了根基。”
“我同意。”兰婧趁着云霆又睡了出来倒水,恰好听见他们说话,“你们现在就去备车吧,明天情况一稳定就走。”
谢询点头立刻出去安排了,卢袂问道:“情况怎么样?现在睡了?”
兰婧蹙着柳眉,言语间尽是狠意:“睡了,希望能一觉到天明,再这么呕血半条命都没了,若不是还指着那帮庸医诊治,我定要砍了他们。”
卢袂只觉这女子身上血腥味太重,叹了口气劝道:“他们也尽力了,莫为难他们了,我们此去会路过几个大城,到时中途再找大夫看一下,殿下底子好,不会有事的。”
“他最好没事。”兰婧冷哼着扭头进去了。
“唉……怎么小姑娘家家的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明明不会武功,杀意比她那长年混在战场的姐姐还重,浑不似个少女。”
卢袂暗自嘀咕着,摇着头也出去了。
这一夜无比漫长。
无论是蕖城的云霆还是天都城的兰宁此刻都身陷囹圄,身边各有各的陪伴,各有各的痛处,像两颗分散在银河两边的星子,几乎要失去了最后的联系。
但他们都还不知道,再坚定的诺言、再刻骨的深情都抵不过命运,很快,命运的下一刻将会带领他们走向这一世的归宿,就像这遥远天空中悬挂的明月,总有阴晴圆缺,今时明年,会有不一样的光景,凡人唯赏,不可噱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六章
终于回了天都城。
云霆身体好了许多,但毕竟刚从疫区回来,循例还是要过几天再入宫,就先在简府住下了,一大家子顿时忙碌了起来。
“殿下,先前伤了内腑,眼下不可急躁用药,微臣开些温和的先吃着,食疗也要跟上,这样才会恢复得快。”
徐御医诊过脉后唰唰两笔开了方子,简天韵见云霆没有异议就去取药了,送走徐御医之后却见本该躺在床上休息的人坐到了桌前,翻着这几日天机、天袭二营的简报。
简天青唯怕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主动上前汇报了这段时间朝中的动向,云霆听着也没说话,淡淡地瞟了眼就知他一定隐瞒了什么事。
屋外,沐流洺牵着简钧走到了门前,蹲下身帮他整理了一下孔雀绿对襟短衫,道:“钧儿,还记得进去要跟堂叔说什么吗?”
简钧乖巧地点头说:“钧儿记得,娘亲放心吧。”
“真乖。”沐流洺摸了摸他的头,“说得好娘亲有奖励,带你去山上抓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