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若他也参与了此事,肯定把自己择个一干二净,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那又怎样,本宫只要押着罗经斐回天都城就行了。”云霆望着即将落入山间的夕阳,慢慢转过头看她,“经此一战,你以为,父皇还能容方鸿渊这等人在这位子上坐多久?”
兰宁垂着眸半天没吱声,不知在想什么,云霆见状谑笑道:“兰将军莫不是被吓到了?”
她淡淡的嗓音带着一缕犹疑:“微臣只是在想,这般情形下,昨日向方鸿渊借的书何时还他比较合适。”
云霆一愣,不自觉地抓住她的手臂,她骤然抬眸,眸底一片澄澈,还有一点儿没找出答案的迷茫,就这么与他对视着,好像第一次在宫里见面那样,描绘着倒影,潋滟了天光。
她真的在考虑还书这件事,根本没深思他话里潜藏的心机和掌控人心的手段。
云霆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兰宁此时的心境与他完全不同,旧事再次浮上心头。
“殿下,微臣想问一事,八年前……”
云霆霎时清醒。
“怎么不说了?”
“……没什么。”
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眼前的人和当年那个身影如何也重叠不起来,她生怕一旦确认,自己得到的只有失望,这么多年的寻找,一下子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余光瞟到一家药店,兰宁忙道:“营中药品不足,军医长托我帮他在城中看一看——”
云霆看着她慌不择路地奔过去,心底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揪得更紧。
“哟,小姐,想买些什么?小店这几天歇业,药品刚上架,还不太全。”
“我……随便看看。”
小二上下打量着兰宁,状似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怪不得看您眼熟呢,小姐是城东夜家的吧,替外祖前来取药的?您看我这忙得,都忘了要去给您送药,让您亲自来取,真是不好意思。”
兰宁浑身一震,抓住小二的手问道:“你说什么?城东的……夜家?”
“是啊,您不是夜家的小姐吗?我瞧着与夜夫人怪像的呢……真是抱歉,小的唐突了,小姐莫见怪。”
“夜家在城东多少号?”
“二十九号……小姐您问这个做什么?哎小姐,您做什么去?”
兰宁飞快地跑了出来,素来淡定的她居然满目慌张,云霆虽听到了对话,却不知其中出了什么问题,连忙拽住她。
“怎么了?”
兰宁看着他,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心思已经飞到了城东那户姓夜的人家,恨不得有飞天遁地之术,马上揭开困扰自己多时的谜团。
云霆沉了脸,手紧了紧:“说话。”
兰宁突然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往城东跑去,脚步极快。云霆泛起怒色,下摆一甩,抿着唇紧跟在后。
店小二见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立刻换了一副神色,走到里面掀开帘子,向暗处的一个人影恭敬地说到:“主人,都安排好了。”
那人没说话,黑色斗篷在空中一甩,蒙着面从后门离开了。
夜府门前。
兰宁站在石阶下仰望着匾额,那正楷书写的两字像极了娘亲的笔法,无比亲切和熟悉,她却不敢上前叩门。
头隐隐作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快要溃堤。
忽然,“吱呀”一声,木门发出了绵长的摩擦声,中间的缝隙慢慢变大,走出一个老妇人,手里提着竹篮,似乎正要出门。
兰宁盯着她的脸,怔在了原地。
她一抬头,也看到了伫立门前的兰宁,竹篮一下子掉到地上。
“秋儿……?”
兰宁勉强走了两步,缓缓道:“我……不是夜清秋,夜清秋是我娘。”
老妇人难掩激动,脚步颤悠着走下来,一把抓住兰宁的手:“那……你……”
兰宁想了想,用了母亲的姓氏和为她取的小字:“我叫夜霜。”
“好、好……”老妇人眼泛泪光,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那……你娘呢?有没有跟你一起来?”
“娘她……还在天都城,没有跟我一起来,我只是来……处理军务的。”
兰宁从不知自己可以将谎言说得这么流畅,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然而每一个谎言总是要用更多的谎言去拼凑。
“她怎么样?咳疾还会复发吗?在那边过得好不好?”老妇人一连串问了无数个问题,直接让兰宁呆立当场,不知从何编起,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为她解了围。
“宁儿,怎么跑到这来了,让为夫一顿好找。”
兰宁大惊,立刻转过身一看,来者正是被她抛下的云霆。他带着轻微笑意漫步走来,笑得她浑身发冷,一只手主动揽到了她身后,显得亲昵无比。
“霜儿,他是……”
兰宁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与亲人相逢的喜悦气氛也变得怪异,她勉强侧首看了看云霆,支吾道:“他……”
“我是她的夫君,您应该就是她所说的在湛州的外祖母吧?您与她长得如此神似,想认不出都很难。”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云霆的手臂又箍紧了些,将兰宁扯离了老妇人伸手的范围,挡在自己侧后方。
“霜儿,你都……嫁人了?”老妇人惊异地来回看着她俩,有些不敢置信。
“我……”
“是,我们此次前来是为公干。”云霆抢过话头,一点不给兰宁说话机会。
“哦,是这样……”老妇人点点头没有深问,擦了擦眼角的泪,再次抓住兰宁的手,“我们先进去吧,你外祖父若知道你来了定会很开心。”
云霆笑了笑,再次不着痕迹地拉回她的手,道:“今日天色已晚,军营不许将士夜归,不如我们明日再来拜访吧。”
老妇人听出了话里的淡漠,尴尬地站在原地,泪水隐约又要涌出。
兰宁不知他演的是哪一出,正想反抗,腰间的手又紧了三分,勒得她骨头都快断了,她瞪了一眼云霆,只好先放下夜家的事,再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夫人,我明日再来,您先进去吧。”
始终喊不出外祖母三个字,或许她太久没跟亲人在一起,已经忘了要怎么相处。
“好吧……那我们明日等你来。”老妇人带着失望踏回了府内,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阖上了大门。
门关上的一刹那,兰宁深吸一口气,冲云霆道:“殿下,你这是干什么?”
云霆恢复了冷淡疏离的模样,收回手负在身后,径自走下台阶,道:“晚了,回军营罢。”
兰宁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想起方才亲密的样子,脸颊又一阵发热,不知是气是羞。就这样,一路气闷地跟着他回了军营,刚迈进大门就听到他吩咐守卫。
“从明日起,兰将军不许离开大营半步,都给本宫看好了,若有失职,严格处置。”
兰宁气极,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问到:“殿下,敢问微臣犯了何错?”
云霆静静地看了她一眼,道:“兰将军如此聪慧,何不自己想想。”
“想清楚殿下为何插手他人家事吗?”她逼问道。
“家事?”他咀嚼着这个字眼又重复问了一遍,听在兰宁耳里只觉无比怪异,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围观的士兵越来越多,他拂袖离去,裹起一阵寒风,留下兰宁一个人,眼前不断晃过他的眼,里面包含了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像一本被扣住的书,永远翻不开能读懂的那一页。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每天勤勤奋奋更新为什么还是掉收啊!!!!!无语望天T-T
还是望大家积极留言~有什么意见或建议都可以提出来~
☆、第五十章
又过了几天,云霆提了方鸿渊来问话。
整个问询过程非常轻松,根本不用云霆多说,方鸿渊就跟倒豆子似的全招了,一如他们预测的那样。麻烦的是他一点儿证据都没,就算在金銮殿上对质,也只能落个空口说白话的下场,定不了罗经斐的罪。
原以为云霆会勃然大怒,谁知他什么都没说,让人绑了方鸿渊直接带到罗府。
罗经斐自先帝起便待在湛州,多年来已成了此地权力最大的地头蛇,为人老谋深算,见到皇子亲自带兵驾到竟丝毫不乱,沉稳如磐石。
“微臣见过五殿下,殿下万安。”
云霆任他跪着,眸光扫过整个罗府大厅,家具是极为普通的花梨木,陈设也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字画与瓷器,细看下来,简直低调得过分。
“前线战事峻急,罗大人却偷得浮生半日闲,安然自得地居于家中,莫不是效仿靖节先生,也有退隐之意?”
罗经斐见他落座在主位上,又换了个方向伏在地上,浑声道:“微臣有罪,望殿下宽恕。”
云霆拂着茶盏,轻烟如雾般从面前飘过,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哦?你有何罪?本宫倒想听听。”
“微臣罪在治州不严,治军不力,以致差失湛州,幸有殿下援军相助,否则臣万死难负其疚,亦没脸面见先帝。”
“那你说……本宫该判你个什么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