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身为天子脚下重镇的最高官员,面对这等天灾竟丝毫不考虑通商、战略等地理要素,任它封闭月余,看来是安逸日子过久了,只知追名逐利了。
云霆也懒得跟他扯这些事的重要性了,现在没空收拾他,兰宁不太舒服,又不愿看大夫,他要早些回去陪着她。
“本王还给你三天,三天之后辟不出一条回京之路你就提着乌纱帽来见本王。”
“是……微臣遵命,恭、恭送王爷……”
云霆离开了乌烟瘴气的衙门,策马回到别院,一进门就听见兰宁干呕的声音,心头立刻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跨进了房门。
“宁儿?”
兰宁用湿帕子擦了擦嘴,忍住不适对他微微一笑,“怎么就回来了?”
云霆坐在床沿皱起了眉头,答非所问地说:“这都多少天了,症状一点没缓解,不行,下午必须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了。”
“不用了,我歇两天就没事了,再说现在受灾,大夫们都忙不过来,这点小病还是不要占用资源了。”
“那也不能就这么挺着。”见她又要吐,云霆连忙搂住她轻拍着,眉目间越发急躁,“这没完没了的,再拖几天身体都要垮了。”
兰宁吐了一阵什么都没吐出来,就是恶心得难受,稍微缓和一点便回头来安慰他:“没事……你别急,我要真受不住了一定老实告诉你,你就听我这一次吧。”
云霆既心疼又无奈,拗不过她只好同意了,想到她这几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便问道:“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让他们弄来。”
“什么都不想吃,就是好困……睡了一觉醒来了还困……”
“那就再睡一会儿,醒来再吃。”云霆除去外衣躺进了被窝,再次充当起人肉暖炉,兰宁蜷在他怀里,很快沉入了梦境。
又这么坚持了三日,兰宁虽然还是吐,但好歹能吃进点东西了,酸爽小菜配清粥,一天三顿地喝也不嫌烦,而云霆每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为难厨子,变着法子让他在有限的选择里为兰宁补充营养,亏得这厨子是个八面玲珑的,做出来的东西样样讨兰宁欢心,这才算逃过一劫。
不知不觉,云霆给郡守下的期限也到了,没想到还真传来了好消息——路通了,可以回天都城了,看来有些人只适合被逼上梁山,不然就干不好事情。
罢了,眼下没工夫跟他计较,等回去了再考虑怎么处置他。
云霆带着兰宁乘马车走了,离开苏郡之后的路途十分顺畅,仅一天半的时间就到了天都城,一进城门,两人立刻敏锐地感觉到不对。
小年夜本该欢天喜地、张灯结彩,入目却无一丝嫣红,家家户户紧闭大门,枯叶一圈圈地旋转着飞过那没撕干净的楹联,坠入杂乱的雪堆中。有个幼童拈着一张鹤寿延年的红剪纸到处跑,被母亲发现,慌忙把剪纸捏成一团,随手扔到了路旁,幼童愣了一下,旋即哇哇大哭,母亲拎着他小小的身子转瞬消失在木门的另一头,哭声也随之远去。
“霆哥……”
兰宁惴惴不安地拽住他的袖子,心不知为何跳得飞快,车内静默了一阵,驾车的闪卫突然掀开一角帘子,面色沉重地唤了声王爷便再也说不下去。
车停在了空旷无人的天街上,尽头即是皇宫,云霆下了车,抬目瞭望的那一瞬僵住了身躯,掌心缓缓失去了温度。
跟着探出脑袋的兰宁同一时间心口湛凉,连呼吸都变得迟缓,下意识地看向云霆,他没有任何动作,像一座裹冰戴雪的雕像。
宫里唯一一座耸入云霄的东来阁顶端挂起了白幡。
再看四周,刚才不觉得,现在细细看来,每家每户都在隐蔽的地方挂了白布条,没有一户遗漏。
出事了。
难道是苍帝病情忽然恶化……不对,如果他死了,他们怎么可能毫无阻碍地回到天都城?时局一定早乱了,那么照这个阵仗看来,就只剩下了三个选择——皇太后、靳妃、简妃。
皇太后年老,靳妃素有心疾,很可能是她们二人之一,但无论是谁都很难接受,更别提说出口去稳云霆的心。兰宁一时仿佛沉入了深海,浑身凉透,胸口的不适再度袭来,头晕目眩,她撑着车壁,却感觉一双手臂托住了她的身体。
“进宫。”
云霆不知何时返回了车上,只一句简短的命令,再无多言。
马车一路疾驰,深夜前的最后一束黎明被远远甩在了身后,每一块石板的响声、每一颗重复出现在车辕尽头的树木都变成了漫长的折磨。
等进了予橙门,门口的守卫见到是霆王,神情都有些不自然,兰宁的心狠狠沉到了谷底,硬是忍住了涌到喉咙口的酸水,转头看向云霆,他已经没了表情。
所有宫殿挂置的白幡都引向同一个地方。
当马车停在了蕴华宫前,金匾上那朵硕大的白花一下子化作千万支银针刺入了两人的心脏,尖锐地痛着,双足似灌了铅,连迈出一步都要费尽全身的力气。
一张米色的纸钱缓缓飘落跟前。
云霆弯身拾起,在掌心中一点点化为齑粉,幽深的黑眸似已看不见任何东西,空洞且了无生息。
兰宁强撑着身体走到他面前,像进了一个冰窖,他没有感觉也没有看她,只死死地盯着殿中冒出的青烟,即便它很快淡入了风中。
殿中闻讯奔出了许多人,白衣裹身,素面朝天,伴着浓重的驱魂香的味道来到他们面前,那些挤攘和喧声似乎变成了幻境,遥远而清晰。
白菊遍洒,哀声弥天,恍惚中有人扑到了怀里,大声哭喊。
“哥哥……你总算回来了……呜……母妃她……”
云霆沉默地抱紧了她,双手抖得厉害。
兰宁望着云霭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泪水亦滑出了眼眶,浑身颤抖,感觉头重脚轻,几乎站不稳。
简天青挥退了闲杂人等,哑声说:“王爷,请移步吧……”
迈上十几节台阶,云霆“咚”地一声跪在了漆黑的棺木前,语不成声:“母妃,儿臣……来晚了。”
兰宁跟着跪在了边上,自责与歉疚已将她淹没,若不是她要去江州,他们就能见到简妃最后一面,甚至避免此事的发生。
此时的灵堂鸦雀无声,偶尔烛芯爆出微响,也没人眨眼,简妃安静地躺在棺中,身盖九凤织锦,口衔南海珠玉,身体已经凉透了。
云霆的神情更教人惊骇,自磕了响头之后便长跪不起,视线凝注于一点,像个没有了思想的鬼魂,而兰宁也无声地陪他一起跪,不消片刻,膝盖就失去了知觉。
“母妃……是哪天去的?”
“就是昨天夜里……”云霭抽泣道,“明明用晚膳的时候还好好的,谁知……谁知……”她说不下去了。
云霆紧闭双目,时间的残酷在这一刻淋漓尽显,一步……就差一步……他就能够见到母妃最后一面了。
“王爷,您与王妃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一定很累了,请先去更衣休息一会儿吧。”
云霆没有说话,执着地跪在那儿,简天青敏锐地发现了兰宁的苍白,正要再劝,却见她暗暗摇首。
这个时候她一定要陪着他。
“哥哥……为什么会这样……母妃身体那么好,怎么会突然暴毙……我好想她,真的好想她啊!”
这些只言片语无时无刻地撕扯着众人的心。
兰宁抹去清泪略微起身,点燃三炷香插在案炉上,再跪下之时只觉腹中传来猛烈的绞痛,紧接着一道热流从腿间流下,她眼前一黑,倒在了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
云霆在这一刻终于有了表情,下意识地抱起她,却感觉掌心湿润而黏腻,抽出来一看,全是殷红的血迹,就在露出惊惧的一瞬间他听到了简天青慌张的吼声。
“传御医,快!传御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章
梦境中仿佛还在江州,兰宁与云霆甩开了大战之后的疲惫,策马畅游碧绿的原野,然而只是短暂的一瞬,这情景便如镜面般碎裂。
兰宁很清楚,这是铁马冰河的深冬,哪里会有绿草如茵的原野?
梦醒。
她第一眼看到了熟悉的天顶,并蒂莲荷,粉透轻波,这是辛寒宫的卧房。
记忆下一刻悉数回笼,她惊惶地直起身,吓坏了临桌而坐的人。
“你醒了?这是做什么?快些躺下!”
兰宁盯着那个身披烛光的人,脑子有些混沌,“表嫂……你怎么在这?”
“自然是来守着你。”沐流洺扶着她慢慢躺下,叹了口气说,“先告诉我,身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经她一提醒兰宁这才觉得腹部有轻微的坠痛,素手轻轻覆上,感觉昏倒前那种钻心刺骨的痛也来自这里,她的表情立刻有些奇怪。
该不会是……
沐流洺是什么人,心思七窍玲珑,只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嗔道:“别怀疑了,你想的没错,你马上要当娘了。”
一时间,无数种情绪涌上心头,最大的还是惊喜,兰宁紧紧攫住沐流洺的手问道:“我……我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