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议之事朕准了,由桑侍御史你全权负责,诏令各部全力配合。”
桑夏缓缓下拜,“微臣遵旨。”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桑夏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在众人的静默中转身离开。
夏榛明闭上眼遮住湿润的眼眶,他懂她的意思,叩谢了生恩,今后便再无亲缘关联,只是君臣。
他的女儿,不在乎公主身份,不在乎他是皇帝,不在乎他是否要认她,她固执的将这些摒弃在外,不接受,甚至不愿意被提起。
“父皇……”夏元昊忍不住轻喊出声,他隐隐觉出不好,却不知道哪里不好,姐姐她这跪拜究竟是何意?
“都退下吧,朕累了。”
“……儿臣(臣)告退。”
一出御书房,夏元昊想也不想的追了过去。
“姐姐。”
桑夏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夏元昊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刹时什么话都问不出口了。
“一起走走?”
夏元昊自然求之不得。
桑夏的身份一开始知道的人不多,到了现在,满朝文武无人不知,更不用说天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宫中禁卫。
于是姐弟两人友好的一起散步的消息比桑夏的脚步更快的飞速传遍了朝中上下。
偏偏两姐弟都是被各种眼光打探惯了的人,此时谁也没有把那些视线当一回事。
“以后……我还能叫你姐姐吗?”
迟疑的话迟疑的神情无一不让桑夏心软,“三贤府的那段日子我永远都会记得,二弟对我的维护我也不曾忘记,只要你还认我这个姐姐,我无论何时都认你这个弟弟,结义弟弟。”
不是血缘上的弟弟,只是结义的弟弟吗?夏元昊苦笑,可血缘无可更改啊,如果只是结义的姐弟,他能舍下一切去追求,可血缘上的姐弟,他要如何做才能断了心里的念想。
桑夏抬头看着雕龙画凤无处不显出华贵的廊壁,“皇家居然能养出二弟你这种性子的人,也不能怪我根本没往这上头想。”
“这样不好?”
“好,也不好,不过眼下看来还是好多些,皇上子嗣不多,你为长,又是在皇上跟前长大,没人会没眼色的来欺负你。”
夏元昊停下脚步,掩不住疑惑,“姐姐,你……怨吗?”
桑夏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笑得无奈,“你一定不相信,我直到和你分别后不久才知道我还有这么一层身份,我娘从小没提过父亲这个字眼,当然也就没说过好话更没说过坏话,我一直以为我是没有父亲的,谁知道我不但有,还……”
桑夏摇头,“人生的际遇真奇怪是不是?在三贤府的时候你可曾想到有朝一日我们会在这种地方,这种身份说这种话题,二弟,我不恨他,更谈不上恨无辜的你,我恨不起来,娘教我许多,纵容我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可她没教我如何恨一个人,我也惊惶无助不知所措过,可始终我还是不愿意背负那些太过沉重的情绪,现在这样就挺好。”
夏元昊蓦的就有些眼眶发热,坐到桑夏身边沉默片刻,道:“我是听着桑首领的事迹长大的,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个我佩服的人就是皇后娘娘,先生是父皇安排的,他……很有意思,很少真正教我那些书上的东西,反而经常给我讲故事,讲得最多的就是桑首领,这些父皇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从来不曾制止,也没有换了他,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父皇其实是希望大家记住桑首领的。”
ps:女频和云起合并,尼玛,我的新书粉红榜都掉到哪里去了!
☆、077章 志不在此
桑夏转头看他,“你想说明什么?皇上还记挂我娘?”
夏元昊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要不为什么安排一个这样的先生给他?不过明显姐姐不这么想,他转开了话题,“御医院使尽了手段也没有查出父皇的病因,眼看着父皇一年比一年虚弱却无计可施,都说父皇是心病,谁也不知道这病能拖多久,姐姐,你……”
“以后我们只是君臣。”两人所想完全相左,桑夏不想再说下去,起身道:“都察院尚有事,我官职在身不好总是耽搁,先走了。”
“姐姐!”
桑夏回头,笑容干净,“二弟,你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我若真回归,你待如何?你就不怕我夺走你的一切?”
“我不怕,我本就志不在此。”夏元昊把藏在心里多年的想法喊了出来,他不想要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不要像父皇一样得心病,活得没有人气,不要被一堆别有用心的女人围绕着,事事不得已。
他想走遍苍云国地图上的每一处地方,和心爱的人一起,能结交三五好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没有规矩约束着,每一天笑着醒来,能安心的在任何一个地方睡着,他想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所以姐姐,我根本无惧你回来,我希望你回来,我更盼着你能表现得再好一些,让人忘了你是女子而对你心服口服。
桑夏惊讶的发现他是说真的,生在皇家却说志不在此,那人可知道?
“二弟……”
夏元昊闭上眼,将所有情绪用力压下去,睁开眼勉强笑道:“姐姐去忙吧。”
此时确实不是谈这种话题的好地方。桑夏点头,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你问问他愿不愿意用外面的大夫,他是伍姨的师侄,医术不比伍姨差。”
这是大事,夏元昊立刻就返回了御书房求见。
夏榛明这会谁也不想见。范冬想了想。又道:“大皇子刚去追桑侍御史,应该是追上了。”
安静过后,夏榛明终于开口。“让他进来。”
“是。”
夏元昊没说一句废话,进来便道:“儿臣刚见过姐姐,姐姐要儿臣问问父皇可愿用外面的大夫,是她伍姨的师侄。医术非凡。”
伍草?夏榛明看向长子,说的却完全不是这事。“你叫姐姐倒是叫得顺口。”
“他本就是儿臣的姐姐,在我们尚不知道彼此身份的时候就如此称呼,儿臣更听姐姐说她直到前不久才知道自己的身份,此前桑……皇后娘娘从不曾提过。”
“是吗?”不曾提过。是啊,这才符合宜容从不拖泥带水的性子。
“父皇……”
“许他进宫。”
“是,儿臣这就去安排。”
夏榛明眼睛微合的看着儿子脚步匆匆的离开。心里多少有些暖意,让苏明意当昊儿先生的决定果然没错。三字经不会背没关系,大道理讲不全也无碍,朝中派系政事见解都可以慢慢学,只要心胸宽广能容万物,秉性德行不差,人就有可塑之能。
这些苏明意都做得很好,不过将昊儿教成这般性子……
伍草的师侄吗?夏榛明躺了回去,“刚才他们姐弟说什么了?”
隐卫从暗处现身,一字不差的将两个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范冬听得瞳孔紧缩,难掩惊意。
大皇子无意皇位?可当真?要是让另外三个皇子知道了……
夏榛明却微微勾起嘴角,昊儿的缺点就是太过天真,这样的话岂是能在大庭广众,尤其是皇宫中能说的。
“范冬。”
“是,老奴立刻去处理妥当。”
桑夏回到都察院后立刻去见了陈大人。
陈方雷并不意外的点头,“其他事你不要再管,全力办好此事,与此事有关的也就是户部吏部,有不懂的你多去请教朱大人和刘大人。”
“是,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陈方雷柔了眼神,“江南百姓当记你之功,我也替洛水千万百姓多谢你。”
桑夏恍然,是了,安大哥说过陈大人也是洛水人,洛水也在南边,虽然不是遭灾最严重的地方,可今年的灾情,整个南边都没逃过,洛水自然也在其中。
“陈大人这么说真让持恒无地自容。”
“做好了就当得起,去吧,好好干。”
“是,下官告退。”
桑夏这日便没有再待到散值才回,温大哥进宫之事十有八九能成,她要先去打声招呼,还有赈灾之事,她也有诸多要和安大哥商议的,至于别人怎么看她这会也顾不上了。
温文这日正巧在家,听她说出原委后不由得看向安平之,以他们所图,皇帝死了岂不是更好?没了皇上,皇室其他人皆不值一提。
安平之对他微微摇头,他会意,点头,“持恒说好的事温大哥自然帮你,只要宫中来人我就随之进宫,不过药医不死人,这个道理你当懂得。”
“当然,我尽了心便好。”
安平之这会插言道:“持恒,你先回屋去换了官服梳洗梳洗,一会过来说话。”
桑夏忙点头,官服厚实,这大热的天穿着太遭罪了。
侧耳听脚步声走远,温文才道:“真要救?”
“持恒想救就救,她为人敞亮,从来都走得堂堂正正,我希望她能一直如此,不过你也未必就救得了,整个御医院查了多年都没查出病医,你是神医,他们未必就个个庸才。”
“你知晓多少?”
安平之轻嘲,“据说是心病。”
温文恍然,“因桑首领而起?”
“除了他自己谁又知道,就算真是如此,桑首领也不会成为他的心药,有些人怕是还会觉得大快人心。”
“师姑肯定会。”温文想了想,问,“持恒……到底怎么想?”